卜萝抬头,看着楼梯上的人。
连静绮手上空空的,一只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一只手撩开遮眼的头发。
薄薄的衣料鼓起微弱的弧度,柔软的裙摆随动作轻晃,像丝巾,像浪潮。
一步一步,不急不忙。
别人上下楼梯,是如履薄冰的,是小心翼翼的。
但她,跟闲逛似的。
有她在的地方,时间都跟着变慢了。
简单的一个动作,随意的一个眼神,都那么养眼,那么勾人。
有种脱离世俗的松弛,不受约束的慵懒。
也不知道,刚刚刘奶奶说的那些话,她听见多少。
连静绮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来到大厅。
海钓的那群人坐的位置离她比较近,几乎都转头看她。
那些窥探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猥琐。
连静绮不看任何人。
她左手贴在微敞的领口,右手压住耳边的头发,微微弯腰,注视着地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离开空桌,来到一棵盆栽边。
她侧了侧身子,避开散尾葵挠人的长叶。
侧身的一瞬,头发垂落到一边,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那些食客们更猖狂了,有两个直接站了起来,直白地宣泄着自己的**熏心。
卜萝两步走过来,挡在连静绮和食客之间。
头顶的吊灯之前坏过,换了个灯泡,现在好了。
光线很亮,亦如卜萝明晃晃的意图。
食客们的视线被截断,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乖乖坐回去。
连静绮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又瞥了瞥身后继续吃饭的食客,两秒后,眸光重新落回卜萝身上。
“你在找什么,需要帮忙吗?”卜萝问。
不长的一句话,顿了两次。
说完,卜萝负在背后的手,稍稍用力,扯过来一根散尾葵,像是要把她们两个人都隐藏起来。
散尾葵的长柄弯曲,叶子轻轻抖动。
连静绮垂下眼帘,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很快,她又缓缓抬起眼睛。
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卜萝的,落在她身后地面的某处。
“我的钥匙,”她说话的声音不大,说了一半后撅了一下双唇,“我的钥匙,好像不见了。”
不是很过分很做作地撅嘴,动作很小,就像是某种情绪引起的,本能的肌肉反应。
搭配她微蹙的眉,竟有种委屈巴巴的意思。
卜萝我见犹怜,条件反射似的也看向地面。
“最后见到它是什么时候?”她问。
连静绮愣了一秒,右臂环胸,左手肘撑在右臂上,五指松松地捏成拳头,抵在下巴处。
“嗯......”她思考了一会儿。
待卜萝重新看向她的时候,她遗憾地说:“我不记得了。”
“哈啊?!”
卜萝惊讶。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房客把房间钥匙弄丢了。
虽然有备用钥匙,但之后进出,都会比较麻烦。
而且,如果被有心之人捡走,还是很危险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连静绮冷不丁的递过来这么一句。
卜萝原本还担心着呢,这会儿,脑子直接短路了。
她不是要她的道歉。
“没有没有。”卜萝连连摇头。
连静绮松开双臂,交握在身前。
她的眼睛还是弯弯的,像是天生如此,没脾气的感觉。
她交握的手腕上,青筋细细长长,右手虎口的位置,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创面不大,但口子有点深,正有血水从里头渗出来。
“不知道会不会遗落在公交车上,或者书店里......”连静绮的确有在认真回想。
卜萝松开捏着的散尾葵,双手举起,一起摇晃:“不是,现在先别管钥匙了,你的手。”
连静绮眸光微动,顺着卜萝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手。
虎口的位置,还挺疼。
“嗯?难道是小家伙的刺?”连静绮的声音小的像是自言自语。
卜萝的手缩了回来,一边转身,一边说:“等我一下。”
*
连静绮扶着自己的手,眼睛慢悠悠的抬起,追逐那个迅速钻进吧台里忙碌的身影。
“找到了!”卜萝窃喜。
刚准备起身离开吧台,就看见已经站在吧台对面的连静绮。
对方的眼神松松散散,就像眼眶里住着一缕风,随时会吹走。
“找到什么啦?”她温柔的说。
卜萝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讷讷地回应:“创口贴。”
“创口贴啊。”连静绮看向自己的手。
她抹掉流淌下来的血水,但很快,伤口里又流出来一股新的。
她刚想再次抹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别动!”
听见卜萝的声音,连静绮真的停下了。
卜萝抽了一张纸巾,小心地擦拭掉淌下来的血水。
接着,她拉开抽屉,拿出一瓶碘伏,一包医用棉球。
卜萝先把创口贴放在一边,迅速拿出两根棉球,蘸取少量碘伏液体,看向对方:“如果没有异物,就直接消毒。”
刘奶奶站在门边等外婆的海鲜汤,时不时朝她俩看。
连静绮盯着棉球看了好一会儿。
卜萝看她,也看棉球。
“要不,我来?”她问。
连静绮不置可否。
下一秒,就把手臂横在吧台上。
“会疼吗?”她依旧盯着棉球,眨眼的速度变快。
她的声音本来就软软的,这会儿,卜萝竟然能听出里面轻微的颤音。
“还行。”卜萝说完,一点点把棉球伸过去。
“嘶——”
棉球的表面还没碰到伤口,连静绮的手腕就猛地往后面缩了一下。
这一缩,把卜萝吓一跳。
她还以为,自己弄疼了对方。
“我不是专业的,岛上只有一家卫生院,离这里不远!”卜萝说话的时候,紧张到胸口起伏。
连静绮原本看着伤口的眼睛,忽然抬起,和卜萝对视。
她轻笑一声:“太夸张啦,这么点小伤,不用去卫生院。”
说完,她咽了咽喉咙,再次把手送回去。
卜萝偷偷看她的眼睛,看她胆战心惊的表情。
“我轻一点。”她说。
连静绮的手指蜷曲一下,低低应了一句:“嗯,好”。
棉球上浸满了碘伏,碰到伤口边缘的瞬间是冰冰凉凉的,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细细密密的痛。
有些人对疼痛有顿感,这种程度就跟蚊子叮咬一般。
但有些人比较敏感,一点点疼痛都能被无限放大,现在这种情况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煎熬。
显然,连静绮是后者。
卜萝更小心了。
给伤口涂完碘伏,她的额头上直冒薄汗。
“呼!”
“好了。”
她抬头,只见,连静绮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因为紧张,紧闭的眼皮不规律地战栗。
连静绮没有听见。
卜萝觉得好玩。
她故意没有立刻撕开创口贴,而是靠近些,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好了呀!”
眼皮上的战栗停下,连静绮不确定的,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她看着涂了一圈碘伏的伤口,眉心拧了拧,而后转移视线,“就这样?”
直到这时,两人才同时发现,距离是过分近的,呼吸是异常热的。
卜萝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的要命!
“哦,还有创口贴。”
说罢,她低头,好不容易才将包装撕开。
贴创口贴的时候,连静绮偷瞄卜萝有意无意碰到自己的手指,也顺着卜萝的手指向上,看卜萝的脸。
“这次真好了。”卜萝说完,礼貌的把手收了回去。
连静绮迅速眨眨眼睛,假装看吧台上的其他东西。
“嗯,谢谢。”
连静绮捂着手上破了的地方,眼睛看向创口贴的时候,目光软的像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卜萝咬紧后槽牙,又松开,松开后,又咬紧下嘴唇。
“这个......”
她顿住。
连静绮抬头,看她的眼神,像是在问怎么了。
卜萝抬手,虚张声势地挠挠自己地眉毛:“不防水。”
另一边,外婆和刘奶奶两个人,双双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她们俩。
连静绮贴着创口贴的手举起来,就着光摆动两下。
她笑了。
没说什么,就只是赧赧地笑着。
卜萝的手指抵在眉心,透过指缝,她在看连静绮上扬的嘴角,和亮晶晶的双眼。
“哦,对了,”刚转身,连静绮又回过头来,“可以把备用钥匙借我用一下吗?”
卜萝赶紧低头找。
找不到......
卜萝难得这么着急。
如果是平时,如果是别人,她大概率会回一句“找不到”。
但此时此刻,她在短短几秒内,下定了决心——以后这些备用钥匙、备用账本等等一切备用的东西,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在哪里!
“阿婆!”
她扯着嗓子。
“来了来了。”外婆看热闹结束,朝身旁刘奶奶挤眉弄眼片刻后,慢悠悠地走过来。
外婆把钥匙交到连静绮的手上,“白色胶布上写着门牌202。”
连静绮微微一笑,点点头:“谢谢。”
“那么,”她问外婆,“我弄丢了的钥匙怎么办?”
“呃......”
“找人换锁就行了。”卜萝学会抢答了。
外婆幽幽的飘给卜萝一个眼神,然后对连静绮笑道:“对呀,换锁就行了。”
连静绮捏着钥匙,眉心突然又蹙了起来。
“我的右手,好像使不上力气。”她说。
不远处拼起来的桌子边,海钓的男人们喝了酒,嚷嚷道:“还有没有米饭了啊?”
外婆应声,走过去帮忙盛饭。
剩下卜萝站在原地,盯着连静绮手上那串钥匙发呆。
“要不,我帮你?”她问。
连静绮微笑着,说了一声“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二楼。
钥匙送进锁孔,“嘎达”一声,房门打开。
卜萝侧身,连静绮走进去。
几秒后。
卜萝拔了钥匙,转身离开。
连静绮忽然叫住她:“萝卜。”
卜萝闻声,转身停下。
和头顶的光线一样安静。
连静绮的视线向下,不知是在看地面,还是看地上拉长的影子。
“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