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风,暖融融的。
像是缠绕耳边,温吞的呼吸。
卜萝起猛了,眼前忽然有点黑,脑袋里头晕晕乎乎。
视线里,连静绮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没有了太阳,光线明显变暗。
昨天的雨太大,所以,就算晒了一天,地上的水也没有全部干掉。
电话亭附近的地势下沉,有好几个蓄着水的凹槽。
对方的裙子很长,走过凹槽时,眼看着就要碰到里面的水。
卜萝张张嘴。
就在她的声音即将溢出齿缝时,连静绮踮起了脚尖。
动作很轻,也很慢。
像是被拉长的镜头。
脚后跟带起的水珠,迅速滴下。
落回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裙子的面料轻薄柔软,稍微仔细一点,不难看出贴在里侧的腿部线条。
优雅自然,流畅均匀。
健康的气息里,不失女性的柔美。
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忍不住再多看一眼。
卜萝闭嘴,看着对方一颠一颠的靠近。
因为穿的是拖鞋,连静绮脚背用力绷紧的时候,能看见青筋和软骨。
骨相的美,比任何粉饰都更**。
连静绮的胳膊很细,抱着几本书的手腕,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幅度,小小地颤抖着。
卜萝起身的时候眨眨眼睛,视线慢慢变高,从连静绮的鞋面绕到对方抱书的手。
她呆呆看了两秒。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呢?
她在脑子里搜罗各种词汇,却都无法完美诠释。
掌面不大,手指却很长。
保养得当,几乎看不见干燥的指纹。
虽然因为手里的书本而微微蜷曲着,但不难看出,每一根手指都纤细笔直。
留着的指甲,不长也不短。
每一个干净的指甲盖都修了形状,不是圆的,也不是方的。
似圆非方的形状,衬得她原本就修长的手指,更加漂亮,更加吸睛。
落叶被烈日蒸干了水分,碾在连静绮的脚下,发出一串不大的声音。
比复烤过的坚果恰巴塔更酥脆。
“喂!”
连静绮的头发被风吹起,蜿蜒在眼前。
卜萝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这个“喂”从连静绮嘴里说出来,异常好听。
温柔的声线,短促的一个音节,是婉约的灵动,也是内敛的甜美。
卜萝不受控制地盯着对方的嘴巴,看了好一会儿。
目光触及对方眼睛的那一刻,她慌张的别开,落在被捧着的书上。
连静绮画着淡淡的妆,脸颊的苹果肌扫了一层薄薄的腮红。
“这些,都是在西街书店买的。”她说。
觉察到卜萝的视线,连静绮又说,“几乎都是二手的,真有意思。”
卜萝看书的视线,是一种不自然的逃避。
但听见连静绮讲的话后,她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二手?”
连静绮也低头:“对,听老板说,有些书是别人放她那儿寄卖的,有些则是捐赠的。”
见卜萝不说话,连静绮地脑袋向一侧浅浅歪过去:“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
卜萝眨眨眼,没有说话。
连静绮不看书,看她:“我买的这几本,真的非常,非常二手,说不定已经三手四手了,但我很喜欢,喜欢这种和别人看同一本书的感觉。”
卜萝还是不说话,但表情充满不解。
连静绮又走近些,“有种,和别人产生共鸣的感觉。”
“我喜欢这句话,她喜欢那句话,或许过一会儿,她喜欢我喜欢的这句话,我也慢慢认同她喜欢的那句。”她补充。
卜萝的心里咯噔一声。
她想起了那本《蓝丝绒》。
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得知连静绮也看这本书时的感觉。
当时的她,也有同样的想法。
“你刚刚......”连静绮的声音停了停,她桃腮带笑地朝卜萝身后看了一眼,语气有点软,还有点糯:“在看什么呢?”
又问了一遍。
卜萝下意识地,也朝自己的身后看去。
“没,看什么。”她回答。
连静绮收回视线,朝四周张望,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家伙没有回来啊,有点遗憾呢。”
“小家伙?”卜萝小声重复。
连静绮一边用眼神寻找,一边回答:“一只小刺猬,不知道什么原因,后脚受了点伤。”
眼神是漫不经心的,但语气里有明显的担忧。
卜萝没有说话,她从未对任何动物有过同理心。
连静绮低头垂眸,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
外婆的茶湾民宿,是岛上的第一家民宿。
虽然不大,不能住很多人,但来这里吃饭的却很多。
一部分原因是地处最佳海钓位置,另外,则是因为早年的海外生活经历,外婆练就的绝佳厨艺。
也许是这些种种,茶湾才不至于完全被置之不理。
今晚会有一队去渔场海钓的游客来吃饭,约莫十二三人。
点了几个菜,要喝一些酒。
吃饱喝足就走,住在距离这里还挺远的其他民宿。
外婆把餐厅收拾一下,把桌子拼起来,方便这些人坐在一起。
修理太阳能的师傅离开后,老人就一直忙活到现在。
直到刘奶奶也来帮忙,外婆才抽空看了一眼黑下来的窗外。
眼看着,客人就快到了,但她的外孙女还没回来。
“在等阿萝?”刘奶奶一边放碗筷,一边问。
外婆笑笑,没有说话。
刘奶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孩子这些年,是越发的漂亮了,用你这儿房客的话讲啊,就是又帅又漂亮的。”
外婆走到她旁边帮忙,还是没有说话。
这要是搁以前,她会笑着说“卜萝长得随她爸妈”,但现在不说了。
因为,卜萝不喜欢。
刘奶奶继续道:“上次那个小伙子看你家阿萝的眼神,那个喜欢哟,都要溢出来了!”
外婆看了她一眼:“哪个?”
刘奶奶:“就是201的房客啊,第一次帮你修太阳能的那个。”
外婆了然。
刘奶奶压低声音:“好像是个富二代,家里在城区开厂的,你家阿萝有想法吗?”
外婆摇摇头:“她没有。”
难得刘奶奶有一颗八卦的心:“也对,阿萝的爸妈都是当官的,有钱,还有权,一般的富二代指定入不了他们的眼......”
外婆的脸色稍微严肃了些:“倒也不是。”
*
天色越发的暗了,夜幕上多了一些星星。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连静绮语速不快,声音很温柔。
她抬头,被拉扯的脖子又细又长。
卜萝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脖子。
“天鹅颈”在这一刻,具象了。
“对吧?”连静绮依旧仰头看天,轻声细语。
她的话语像是有某种魔力,轻而易举带走别人所有的注意。
卜萝愣了一秒,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本来黑黢黢的天空,因为这些零散的星,变亮了些。
她对预知天气没什么兴趣,要不是因为民宿里搜不到什么电视节目,她绝对不看天气预报。
所以,天上有星星,和明天是个什么天气,她没头绪。
但别人问她了,究竟应该回答什么,她犹豫着。
是,或者不是?
在心里反复了好一会儿,卜萝设想了不同答案带来的不同话题走向。
但张嘴,却还是那个听不出情绪的“嗯”。
连静绮也不恼,表情淡淡地转身,准备往回走。
卜萝也跟上。
周围的景色,似乎都变模糊了。
她的眼里,好像只剩走在前面的那个人。
连静绮个子不矮,从树枝下走过时,却又有点小小只的。
微卷的长发,一半留在前面,一半披在身后。
窄窄的肩直接被遮掉大半。
露在外面的右侧,能看见肩胛骨,犹如蝴蝶的半边翅膀,随着走路的动作一跳一跳。
像是,要飞走了似的。
卜萝逐渐出神。
“嘭——”
声音不大,闷闷的。
卜萝撞到了面前的树枝。
那根,连静绮从下面穿过的树枝。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前面的人转头。
“你怎么了?”她问。
卜萝幽怨地瞪了一眼横在面前的枝干,摸着头上被撞的地方,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走过去。
“撞头了?”连静绮耐心的又问。
卜萝点点头,没说话。
连静绮后退一步,和卜萝站在一条线时,直接转身。
“昨天晚上雨太大了,把树枝折断了,”她说,“原本,它不在这儿的。”
卜萝也转身。
这时,路灯亮了。
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
那根树枝的一端留在树上,另一端戳在地上,形成一个可以通行的三角形区域。
连静绮看看树,又看看卜萝。
她抬手伸到面前,掌面朝下,高高低低比划着什么。
接着,她笑笑:“你个子很高啊。”
不是疑问的语气,饱含赞美。
卜萝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到连静绮的头顶。
她好像,是比对方高一点。
至于高多少呢,她还不确定。
这时,连静绮朝那棵树走过去。
双脚站定,她转头,莞尔道:“来,我们比一比吧?”
那一瞬间,卜萝甚至怀疑,连静绮听见了她的心声。
连静绮的话音落下不久,吹来一阵更大的风。
树上的叶子,没有规律地晃动。
连静绮压着吹乱的头发,单手抱这么多书,非常吃力。
她整个人站在风里,站在流淌的时光里,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卜萝难得这么听话。
她走过去:“我帮你拿吧。”
连静绮没有拒绝。
待卜萝抱着书背对树枝站好,她伸手,轻易的将人转了个方向。
两人面对面,脚尖对脚尖。
两秒,三秒......
卜萝从来没有,和谁对视这么长时间。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脸上一点点发烫。
连静绮靠近一步。
觉得不够,再靠近一步。
卜萝咬紧牙关,指尖用力抠书本的边缘。
对方每靠近一步,她的脑子就不清醒一遍。
人家名花有主的!
这样那样,都只是和同性之间,正常的相处!
卜萝在心里告诫自己。
“别动!”连静绮说。
卜萝没动。
忽然,眼前一晃。
对方的手臂抬起,微凉的指尖触及她额头被撞到的地方。
连静绮声音轻细,像呵出的一口气。
“这里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