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画记着她的名字,似乎叫……
花如玉?
墨画又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女子,容貌的确美艳精致,如花似玉,只是妆容太过了,粉也涂得比较厚,而且眉眼之间,有一股轻浮的潋滟之气。
此时,她目光锋利,带着一丝审慎地看着墨画。
“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花如玉警惕地问道。
墨画嗫嚅着,将自己适才思量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浅浅师姐说,锦儿师姐死了,无人挂念,无人祭拜,每想到这里,她便心中痛苦,寝食难安,所以准备了锦儿姐姐生前最爱的玉兰花,来祭拜一下锦儿师姐……”
墨画声音本就清冽,此时细声细语,声音显得中性,还带了些磁性,一时间倒也并不违和。
花如玉并未起疑,而是微微皱眉。
“拜祭?”
她转头,便看到了锦儿自焚,一片灰烬的地方,的确摆上了几株洁白的玉兰。
这是墨画刚刚才摆上去的。
花如玉心中的戒意,稍稍退去,又看了眼花浅浅,这才问道:
“浅浅怎么了?”
墨画一脸慌张,小声道:
“我也不知道,浅浅姐姐进了门,摆了玉兰,对锦儿师姐说了几句话,然后突然脸色一白,就晕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伤心过度,还是……”
墨画左右看了看,神色害怕,目露惊恐,“……还是被锦儿姐姐附身了……”
此言一出,屋内阴风骤起。
花如玉脸色瞬间煞白。
她惊惶四顾,而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怒斥道:“胡说什么,青天白日的,我堂堂百花谷,哪有什么鬼物附身之说?”
墨画看着花如玉,露出耐人寻味的目光,片刻后,便收敛起心思,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讷讷道:
“是……我,我就是,太害怕了,所以一时失言……”
花如玉冷哼,“失言也不能胡言乱语。”
墨画低着头。
花如玉端详了一眼墨画,眼眸忽然露出精光,“我好像……没见过你?”
墨画心中一跳。
花如玉的声音也沉了下来,目光冰冷,问道:“你是我们百花谷的弟子么?”
墨画按下心中的忐忑,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我,我是啊……”
花如玉目光锐利,步步紧逼,冷笑道:
“好,你既是百花谷的弟子,那我问你,我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墨画一愣,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还行,是送分题。
幸亏过年的时候,自己去了趟顾家,听了顾叔叔的“八卦”,顾红长老也把这个女子的身份信息,摸得一清二楚,不然铁定就露馅了。
爱听八卦的人,运气果然都不会差。
“您是……花教习,跟浅浅姐姐一样,都是花家的,在百花谷,任教习……”
墨画慢斯条理地回答道。
花如玉目光微凝。
竟然,真的知道我的身份……
她在百花谷内,深居简出,很少与外面的修士有交集。
在族内,她虽是嫡系,但血脉稍微有些偏远,同支没有老祖或德高望重的长辈修士,缺乏依仗,所以也比较边缘化。
一般来说,除了百花谷内的弟子,不会有人对她如此了解。
能认识自己,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只是……
花如玉眉头皱起。
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仙姿玉容的弟子,没有一点印象?
不过她转念又想,百花谷弟子这么多,自己漏一两个,似乎也很正常。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家族出身?”
墨画刚想开口,忽而灵机一动,面露“自卑”道:
“不瞒教习,我是三品家族出身,出身不大好,名字叫……”
他还没说完,便听“嘤咛”一声,躺在地上的花浅浅,缓缓睁开了双眼。
墨画神色一喜,“师姐,你醒了?”
花浅浅头还有些晕乎乎的,见了墨画,开口便道:“墨……”
墨画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给了她一个眼色。
花浅浅一激灵,这才发觉,屋里竟还有其他人。
她神情忐忑,缓缓转过头来,看到了花如玉,当即又长长松了口气,“原来是玉姐姐……”
花如玉立马变了脸。
她对待花浅浅,态度极为和善,甚至还带了一丝亲昵的抱怨,“你这丫头,跑这里做什么来了?”
“我……”
墨画立马又偷偷拽了拽花浅浅的衣袖,给了他一個暗示的眼神。
花浅浅顺着墨画的眼神一看,便看到了不远处摆放的玉兰花,当即心领神会,目露哀愁道:
“我来看看锦儿妹妹……”
花如玉目露思索,片刻后叹了口气,神色同情,“锦儿这丫头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但她一时想不开,我们也没办法。”
“这个地方,是锦儿自尽的地方,伱以后还是别过来了,免得触景伤情,耽误了修行。”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尽力活下去……”
花浅浅神色怔忡,点了点头。
“好了,快回去吧……”花如玉神情温和道。
“嗯,”花浅浅颔首道,“那玉姐姐,我先走了。”
“去吧。”
花浅浅又回头看了一眼叶锦自焚的地方,神色怅然,而后拉起墨画的手便离开了。
花浅浅离开后,花如玉脸上温和的神色,又渐渐冷漠了下来。
她沿着室内走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最后目光,又投向了叶锦自焚的床榻,以及床榻前,墨画摆上去的那几株洁白的玉兰花,目光不善。
“玉兰……”
花如玉冷哼一声,忽而觉得心中生寒,仿佛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她心生不适,不愿久待,便走出屋子,关上了门。
关门的瞬间,她突然又想起了墨画,心中忍不住赞叹。
“好生俊俏的小丫头……”
“最特别的,是那股浑如璞玉,天人般的气质,与世间其他着脂施粉的女子都截然不同。”
“还是三品家族,既不太尊贵,也不会卑**。”
“这么好的胚子,我之前,竟然没发现……”
花如玉心里有些难以置信,又暗生欣喜。
她默默将墨画的面容,记在心底,而后关上房门,踩着婀娜的步伐离开了。
……
而百花谷,高阁之上。
身穿百花华服,气质冰冷,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墨画身上,容貌绝美的女子,此时却神色异样。
室内的怨气消散了……
祛鬼封祟?
神道传承?
这年纪轻轻的小修士,竟然会有如此本领?
女子神色微讶。
在她的修道阅历中,有神道传承的修士,本就寥寥无几。
而能将神道传承,学到一定程度,可以克制鬼魅,镇杀邪祟的修士,大多也都是修龄数百,修为高深,经验老到,神念极其深厚的老修士了。
年轻的不行。
年轻修士,修为不高,道心不稳,神念不固,遇到邪恶凶残,祸乱人心的鬼祟,多半也都只能沦为鬼物的玩物或饵食。
所以真正能出山,并且四处行走,还能活着的神道阵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些老家伙。
女子又看了眼从百花谷弟子居中走出的墨画,目光微凝。
这个小修士,看上去也就一二十岁的年纪,到底是何来历,师承何人,竟能驱散亡者的鬼念?
女子神情默然,心念起伏,屡次三番,想出手将这小修士逮住,好问个清楚。
但她沉思片刻,还是放弃了。
一旦抓住,事情就闹大了。
百花谷里进了男修——尽管这男修年龄不算大,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也很容易遭人非议。
全是女子的宗门,最忌讳这些流言蜚语。
况且,小小年纪,能精通神道学问的修士少之又少。
而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他的师长,也必非寻常之人。
精通神念之道的修士,要么心性古怪,要么手段诡异,不可轻易得罪。
念在他不是登徒浪子,进百花谷,也不是为了攀花折柳,寻香觅色,而是祛除鬼祟,保修士平安,自己姑且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了……
女子回过头,重新坐在百花天机盘前,打算继续观衍百花演变,窥知天机后事。
只是定睛一看,女子当即瞳孔一缩。
姹紫嫣红,百花盛开的天机盘上,繁茂的百花,正在凋零。
只不过此时,百花凋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已经枯萎的花朵,其上乌紫色腐溃的污垢,也在渐渐消去。
“百花凋败”的格局……延缓了?!
女子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她花了近百年,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逆转的“百花凋败”之局,突然就发生了转机?
女子立马转过头,从花香云雾笼罩的高阁,看向百花谷外。
山谷之外,花团锦族的山道上。
墨画的身影渐行渐远。
女子神色几番变换,重又平静,神情如冰山,只不过心绪却起伏不定。
“这个小修士,究竟……是什么人?”
“小小年纪,有这般本领,必然有高人指点……他的师父,又是何方神圣?”
女子心中忽然一颤,鬼使神差地看向一旁的高堂。
高堂之上,屏风掩映,中间悬着一柄宝剑。
宝剑归入鞘中,剑纹古朴,宛如一柄尘封了所有岁月和锋芒的至宝。
上面银钩铁画般,刻了两个字:
龙泉。
……
百花谷外。
墨画和花浅浅,沿着山道,离开了百花谷,径直到了谷外的百花城,回到了花浅浅那处名为“浅香居”的洞府中。
洞府之中,慕容彩云还在等着他们。
见两人安然回来了,慕容彩云也就松了口气,而后问道:“怎么样了?”
花浅浅一怔。
她一进门,只觉阴风入脑,莫名其妙就晕过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花浅浅只能转过头看向墨画。
墨画想了想,道:“应该没事了……”
“锦儿师姐死前,残留了不少怨气,现在那间屋里的怨气,也大多消散了……”
但是厉鬼的因果,缠在自己身上。
不过这件事,墨画倒没说。
一旦说出来,要解释的东西就很多了,而且还会让浅浅师姐和慕容师姐担心。
“那就好。”
慕容彩云点了点头,随即她又皱起眉头:
“那锦儿的死……”
墨画摇头,“暂时还不清楚,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不过不用担心,我会请我一个道廷司的典司叔叔帮忙查查。若是锦儿师姐真的蒙受了什么冤屈,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慕容彩云心中欣慰。
花浅浅也目露感激,诚挚道:
“谢谢你,墨师妹。”
墨画脸一黑,立马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百花谷的道袍,梳着百花谷的发髻,当即便将衣袍脱了。
花浅浅想拦但没拦住,一脸不开心道:
“你就不能多穿一会……”
她还没看够呢。
一旁的慕容彩云,心中竟也觉得有一点点惋惜。
墨画却已然重新换回了太虚门的道袍,又变回了那个澄澈如玉,眸光清凉的太虚门的“小师兄”。
时候不早了,墨画要打道回宗了。
临行前,他又特意叮嘱花浅浅道:
“浅浅师姐,你刚才受怨气侵扰,所以才晕了过去,之后三日内,以休养为主,切忌劳心劳神,神识也不可过度使用。”
“然后,要佩戴些宁心静气的玉佩,在室内焚檀香,吃些清淡滋补之物。”
“若是发觉神识异常,晚上做噩梦,看到诡异幻影之类的事,一定要尽早跟我说。”
花浅浅见墨画神情郑重,乖巧地点了点头。
慕容彩云看着墨画,眼神也有些诧异。
“好了,我回去了。”墨画摆手道。
“嗯,”花浅浅想了下,又道,“锦儿妹妹的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的,尽可以找我。”
“好!”
墨画点头。
……
之后墨画便回了太虚门。
天色已晚,弟子居内。
墨画将白日里的种种,又回想了一遍,心中默默思索。
首先,厉鬼这种事,处理起来还是比较麻烦。
识海之内,或是梦魇之中,自己的神念的确是挺强的。
但在现实之中,鬼物附身在他人身上,或是寄生在邪物中,抑或者短时间内,阴气森森地游荡在空中。
自己就没什么好办法了。
锦儿师姐化作的半步“厉鬼”,附身浅浅师姐之后,若非害怕被自己封死,与肉身一同消亡,再也无法了结宿怨,不然也是不会脱离浅浅师姐的肉身的。
这样一来,浅浅师姐就凶多吉少了。
即便后面救回来,也要元气大伤。
而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
“看来神道之中,克鬼镇祟的手段,还要想办法多学一点……”
不然以后,若有**皮小鬼跳脸,自己空有一身强大的神念,却因无法出窍,不能杀伐,拿这类小鬼没有办法,那可就太憋屈了。
目前来看,最触手可及的,就是真正的“神念化剑”真诀了。
目蕴剑光这个招式,还要继续练。
此外,就是“道孽”。
锦儿师姐,惨死之后,已经有化为厉鬼的前兆了,算是半步“厉鬼”。
同时,她身上也浮现出了“道孽”的痕迹。
“道孽……”
不知为何,一提到道孽,墨画不由自主,就会想到师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里面多多少少,有点师伯的影子。
但细细想来,又不太可能。
从他当初在离山城的见闻可知,师伯应该是羽化境的修为,而且,很大概率是羽化巅峰,距离洞虚,只差临门一脚。
但无论如何,他都还不是洞虚。
而乾学州界,是五品地界,有不少大世家,还有大宗门盘踞在此,洞虚的老祖也有不少。
师伯他就是再强,也应该不可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道廷眼皮子底下,在这么多的世家宗门包围下,在这么多洞虚老祖的面前,道心种魔,兴风作浪。
墨画摇了摇头。
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假如自己是师伯,现在的当务之急,肯定是想办法迈过天堑,破入洞虚,然后以洞虚境破碎虚空的能力,满世界养道孽。
他应该没时间耗在乾学州界这里。
墨画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继续考虑叶锦师姐的事。
经过此次百花谷之行,墨画大抵弄明白了。
叶锦师姐的确是**的。
但她大概是因为,看到《修行百忌》之中,有关“人惨死,含怨气,化厉鬼”的记录,才会想出如此残忍而痛苦的方式,将自己自焚而死。
这里面,定然有隐情。
而且墨画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叶锦师姐的死,必然与一个人有关。
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浮现在墨画脑海中。
“花如玉!”
这个百花谷的教习,很有问题!
为什么,自己和浅浅师姐两人,偷偷摸摸去叶锦师姐自焚的房间查看情况,其他长老都没发现,唯独她一个筑基后期的教习发现了?
为什么,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警惕?
为什么,她在叶锦师姐的房间里,会有心虚的表情?
还有,她谈吐之间,一些微妙的神情,显得十分古怪,对自己过于冷淡,但对浅浅师姐,又过于热情……
要想办法查一查……
墨画立马取出传书令,对顾长怀传书道:
“顾叔叔,快去相亲!”
消息发出去后,很长一段时间,顾长怀都没回墨画。
应该是他看到了,但不想搭理。
墨画便道:“是正事!”
发完之后,墨画忽然意识到,每一个催别人相亲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做的是“正事”。
墨画又立马道:“跟叶锦师姐的死有关。”
果然,他发完这句话,顾长怀便回复了:
“真的?”
“真的!”
“有什么关系?”顾长怀问道。
“还不清楚,”墨画道,“所以才需要你去相亲,亲眼看一看,问一问她的底细,以顾叔叔你多年担任道廷司典司的经验,判断一下这个花教习,到底有没有问题。”
“我怎么觉得……”顾长怀皱眉,“你是在骗我去相亲?”
墨画无语道:“我怎么会用这么严肃的事来骗你?”
毕竟涉及到叶锦师姐的命案。
顾长怀微微颔首,觉得也对。
墨画虽然不着调,但大多时候,行事还是挺靠谱的。
但顾长怀还是拒绝道:“不去。”
“为什么?”
“问询我可以去,相亲不去。”
墨画没好气道:“你若以道廷司典司的身份去‘问询’,不就打草惊蛇了么?相亲多好,又自然,又没破绽,还能理所当然地打听消息。哪怕问一些冒犯的问题,别人也只会以为你情商低,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顾长怀:“……”
“顾叔叔,去吧,身为道廷司典司,这是职责所在,也是道义所在。”
顾长怀沉默了。
墨画又道:“你就去这一次,以后顾红长老那边,就由我应付了。”
顾长怀沉思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妥协了:
“好……”
墨画眼睛一亮,“我这就把一些可疑的地方发给你,顾叔叔你旁敲侧击,多问问她,还有,早点去相亲,越早越好……”
墨画又写了一大堆文字,发了过去。
但顾长怀那边没有回复了。
不过墨画知道,以顾叔叔的性格,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做到,绝不会食言。
此后几日,他便在宗门里安安心心修行,同时等着顾叔叔“相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