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水阎罗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不只是身法好,这小鬼的感知也十分敏锐。水影重重,形如鬼魅,他竟能分辨出,我是从哪道水影中,发动的杀机……”
为什么?
一个筑基中期的小鬼,是靠什么分辨出来的?
水阎罗心中不解。
两人追逐的这片刻功夫,不远处,顾长怀的气息渐渐有些挣扎,似乎要从“震慑”中苏醒了。
水阎罗神情一凝。
“不愧是金丹,竟只震慑了这点时间……”
他心中默然道,而后转头看向墨画。
“拖不得了……”
必须尽早将这小鬼抓住!
这样一来,那个金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另外两个筑基后期,不足为惧。
而这个身份特殊的小鬼,也将成为人质,抓回去,给他上酷刑,拷问出他们的来历和目的!
水阎罗身形一晃,身融于水,又化成重重鬼影,向墨画逼近。
墨画眼眸微凝,神识放出,洞悉外物,能看到四周突然出现了七八道水色鬼影。
而这水阎罗,身形诡谲,不停在这些水影中来回穿梭。
以水影惑敌,暗藏杀机。
一旦分辨不出哪道鬼影为真,哪道鬼影是假,便很容易陷入被动。
若不出手,就只是在等死。
而一旦出手,稍有不慎,就会露出致命的破绽,受到毙命一击。
墨画心中惊叹:
好强的身法!
既可避敌,也可惑敌,还能潜伏暗中,用来杀敌。
这门身法,若论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步法精妙,进退自如,或许不及逝水步。
但若论诡谲杀伐,却明显更胜一筹。
只是,他的身法再诡谲,也远不及墨画的神识诡谲。
墨画的神识视界中,能摒弃干扰,清晰分辨出水阎罗的身形。
片刻之后,墨画的身后,鬼影一晃,而后凝实。
一脸冰冷,皮肤死白的水阎罗凭空出现。
他手一挥,附着水毒,宛如猛毒水蛇的水刑鞭,便向墨画猛然抽去。
以这水刑鞭的阴毒,不说抽到,即便只是蹭到一下,墨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但不出意外,这记鞭子又抽空了。
墨画身影一闪,水光缠身,一個轻盈的撤步,便自水阎罗夺命的水刑鞭之下,抽身而去了。
水阎罗脸色难看。
“果然,这个小鬼不太对劲……”
既然如此,更留他不得。
抓住他,慢慢折磨,将他身上的秘密,来历,身法,感知等等,一点点全榨出来。
水阎罗目露凶光。
眼见墨画即将走远,水阎罗沉默片刻,突然声音沙哑,开口喊道:
“小鬼,你死定了……”
墨画闻言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回过头,看了水阎罗一眼。
只看一眼,他便神色一震。
水阎罗的眼睛,突然变得鲜红,像是浸满了血水。
而这血水之中,又凝聚着无数奇形怪状的身影,像是人,又像是妖,他们宛如在炼狱中,受十八般酷刑,不停挣扎着,痛苦着,嘶喊着。
一股浓烈的死煞之气,从其眼中涌出。
在墨画与其对视的瞬间,这股煞气,也通过墨画的眼睛,涌入了他的识海。
墨画感到一阵死亡的恐惧,一阵彻骨的冰凉,以及万千冤魂,狰狞嘶吼般的愤怒与痛苦。
这些情绪,震慑着他的心神。
然后……
便没有然后了。
所有怨念,在触及墨画的神念之后,一瞬间便被融化了。
所有煞气,尽皆消散无踪。
墨画情不自禁眨了眨。
一双眼眸,清澈如水。
而施展邪术,正与其墨画对视的水阎罗,嘴角浮起的笑容,还没上脸,便僵在了嘴角。
随后他心中一沉,立马神色大变。
失效了?!
瞳术不起作用?!
怎么可能?!
水阎罗目光有些难以置信。
金丹初期的修士,猝不及防之下,他都能凝练煞气,攻其双眸,震慑住几息时间。
可这小鬼……
区区一个筑基中期修士,怎么可能在毫不提防的情况下,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中了化煞的瞳术,还能安然无恙?
不仅如此,中了瞳术后,那小鬼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还透露着兴奋,就像是……
猎人看到了猎物?
“好生狂妄的小鬼!”
水阎罗面露杀意,当即还想对墨画出手,忽而心中警兆顿生,施展身法,向后退了一步。
而后一道剑光,便沿着他的脑袋,狠狠劈了下来。
水阎罗退后了,所以没完全劈中。
但剑光还是扫中了他的面门。
他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发髻也散了,蓬头垢面,看着十分狼狈。
面沉如水的顾长怀,手执长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也挡在了墨画身前。
“**!”
水阎罗心中唾骂了一声,心思急转。
“失算了,没想到这个小鬼如此诡异,手段如此之多,以致于我之前的谋算,全都错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筑基巅峰杀人如麻的魔修头领,竟连一个筑基中期的小鬼都没抓住!
而现在,这个金丹挡在面前,自己更别想抓到那个小鬼了。
化煞的瞳术,他已经动用了数次,此时神念不支,短时间内无法再用了。
尤其是对付金丹,瞳术消耗巨大。
水阎罗当即身形一闪,化作了更多的水影。
墨画见状,立马喊道:“顾叔叔,他想跑!”
顾长怀神识一扫,数息之后,才从重重鬼影中,依稀辨出了水阎罗的真身,当即长剑一挥,一道剑光劈了过去。
剑光破空,但却落在了空处。
水阎罗身影一晃,险而又险避了过去,但心中一紧,不由啐骂一声。
而后他不再犹豫,全力催动身法,加速向岸边逃去。
恰在此时,一股诡异的危机感,又油然而生。
被谁的神识……锁定了?
水阎罗神色一变。
不过刹那,一道水光降临,化作锁链囚牢,瞬间将他捆了个结实。
可又不过片刻,水阎罗身上一闪,如镀了一层水光,水劲流转,轻松便将墨画这个之前无往而不利的水牢术给挣脱了。
挣脱之后,水阎罗已经奔逃至水边。
但他并未逃遁,而是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又恍然大悟地看向墨画。
“正统水牢术!你竟是……水狱门的余孽?!怪不得,怪不得……”
水阎罗喃喃道。
墨画一愣。
水狱门?
这个水阎罗,误把自己当成水狱门的人了?
顾长怀却不愿与他啰嗦,长剑一横,几步之内,又近了水阎罗的身,想将其彻底拿下。
水阎罗最后默默看了眼墨画,眼中透出冰冷的杀意。
“水狱门的人,必死!”
而后他又硬接了顾长怀一剑,气血为之一震,脸色发白,知道此时事不可为,便不再犹豫,纵身跃入烟水河中。
一入河中,便如蛟龙入海。
水阎罗的气息与整片河水融为一体,身法更快了一筹,宛如水中妖物,化作一道激流,游入了烟水河的深处。
顾长怀踩着河边,追了几步,再放眼望去,已然没了水阎罗的踪迹,不由面色一沉。
这个水阎罗,在水中来去自如。
仿佛烟水河,才是他的本命之地。
这等精通水性的修士,一旦纵身入水,便如猛虎归山,再想抓他,恐怕难如登天了。
甚至别说抓,想再找到他,怕是都十分困难……
顾长怀又放眼看了看波澜起伏,深不见底的烟水河,一时间神色更为凝重。
而后他只能收起长剑,转过头,查看了顾安和顾全的状况。
顾安和顾全已经回过神来了,但嘴唇发白,似乎被煞气惊扰,一时身子还会微微颤抖。
墨画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了看,松了口气,道:
“还好,只是煞气入体,焚香静坐,平复下心境,再休养一阵就好了。”
水阎罗用的是煞气,而非邪祟。
若是邪祟,就麻烦多了。
在自己的识海里,纵使是妖魔鬼怪,墨画也都不带怕的。
但在别人的识海里,他目前就没太多办法了。
见墨画如此说,顾长怀也放心了。
这些稀奇古怪的事,还是墨画懂得比较多。
“先回去吧,水阎罗的事,再从长计议……”顾长怀沉声道。
“嗯。”
墨画道,而后也回过头,看了眼浩浩荡荡的烟水河,神情复杂。
……
待顾安和顾全又调息了片刻,身体大概无恙了,众人便原路返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驿站。
驿站之中,那几个被捆绑的匪修还在。
“这几个匪修,要押回道廷司么?”墨画问道。
“要,”顾长怀点头,而后他目光一闪,道,“押到清州城的道廷司。”
墨画明白了。
顾家在清州城,清州城的道廷司,大半都是顾家的人,所以人押在那里,一般不会出太大问题。
但乾学州界的五品道廷司就不同了,里面世家混杂,耳目众多,反倒不怎么安全。
顾长怀用传书令喊了人。
过了一会,有顾家的人遵从顾长怀的命令,从附近的仙城雇了两辆马车,赶了过来。
一辆马车,用来羁押这些匪修。
顾长怀和墨画几人,便坐在另一辆马车上。
众人打道回府,前往清州城。
路上顾安和顾全在打坐,他们中了水阎罗那阴毒的煞气瞳术,没完全康复,需要调息。
顾长怀静坐喝茶,不知在思索什么。
墨画想了会,便悄悄问他道:
“顾叔叔,你知道水狱门么?”
顾长怀略作沉思,摇了摇头,“之前没听说过。”
墨画皱眉。
顾叔叔都没听说过,不应该啊……
他倒是有点印象,似乎学水牢术的时候,在法术秘籍中,有过相关的记载。
但到底是怎么样记载,他一时倒记不清了。
顾长怀也有些疑惑,问墨画:
“那个水阎罗,为什么会称呼你为‘水狱门的余孽’?你背地里跟这个水狱门有勾结?还是说,你偷学了水狱门的法诀?”
“怎么可能偷!”墨画一脸正色道:“顾叔叔,不要胡乱造谣,污蔑我的清白!我的法术,都是正儿八经从宗门学来的!”
当然,小陨石术除外。
这是从火佛陀身上学来的。
逝水步也除外。
这是张澜叔叔教自己的。
哦对,断金御剑诀也除外。
这是自己从人贩子蒋老大手里缴来的……
墨画想着想着,就有一点点心虚。
自己身上的好多道法,似乎也并不全都是宗门教的。
好在顾长怀也没计较,而是问道:“你是说,太虚门里,收录了水狱门的传承?”
“嗯。”墨画点头,“就是我常用的水牢术。”
顾长怀微微皱眉,“这就奇怪了……”
“哪里奇怪?”墨画好奇。
但顾长怀却没说,而是摇了摇头,淡淡道:
“没什么。”
顾叔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合群,有时候还爱卖关子。
墨画默默摇头。
不过他细细想来,也觉得这事有一点点蹊跷。
之后要好好查一查……
顾长怀道:“时候不早了,你还要回宗修行,水阎罗的事,我会盯着,尽早将其抓拿归案……”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以此次的交锋来看,水阎罗也绝不是简单的货色。
墨画又问:“百花谷那个教习呢?”
顾长怀一脸不悦道:“我也找人盯着。”
“找人盯着不行,”墨画道,“伱得自己盯着,最好是再约她几次,吃吃饭,喝喝茶,既是打消她的疑心,也是为了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顾长怀被墨画目光炯炯地看着,思索片刻,无奈道:
“行……”
墨画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他就这样乘着马车,跟顾长怀一路回了清州城。
到了清州城顾家,和琬姨、瑜儿一起吃了顿饭,而后又乘着顾家的马车,安安稳稳回到了太虚门。
此后的事,包括驿站的善后,匪修的收纳,还有花如玉那边的安抚,以及水阎罗的调查,墨画就暂时不过问了。
他就算想过问,也过问不了。
身在宗门,鞭长莫及,实在插不上手。
只能将这些事都交给顾叔叔,之后自己偶尔用传书令,问一下事情的进度就行。
而且,他有自己的事要查。
回宗之后,墨画将瑜儿安顿好,便回到了弟子居。
四下安静。
墨画立马将太虚令取了出来,在“功勋箓”中,一页一页翻找,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找到了有关水牢术的记载:
“水牢术,稀有法术……”
“曾为水狱门绝学,概不外传。”
“道历一万九千零八十年冬,水狱门全宗入魔,遭道廷镇压,覆灭之后,水牢术流出,散布天下,然法诀多有缺失……”
“道历一万九千九百年,此术经易真人整理成册,收录于太虚门……”
“水牢术功用冷僻,易学难精,慎选。”
墨画摸了摸下巴,默默沉思着。
道历一万九千零八十年冬……
算起来,距今也有大概近千年了。
这已经是挺久远的事了。
顾叔叔才二百多岁,在他出生之前,水狱门早早就灭门了,所以他不知道,似乎也正常。
但还是那个问题。
全宗入魔……
水狱门的传承,顾名思义,应该都是些正规的水系功法和道法。
既是如此,怎么会突然全宗入魔了呢?
“有一两个入魔,可以理解,哪怕大半弟子入魔,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全宗’入魔,就有些古怪了。”
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但一锅汤里,总不可能全都是老鼠屎吧……
全宗入魔,然后被镇压灭门,做得这么绝对,其中肯定有猫腻。
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水牢术收录的时间点。
“道历一万九千九百年,易真人将水牢术整理完毕,收录于太虚门。”
这个时间点,距今也就一百多年。
水狱门,是一千多年前灭的,水牢术,却是一百多年前才收录进太虚门的。
这中间,整整隔了近九百年。
怎么想都有些违和。
“水狱门,水阎罗……”
墨画脑海中,又浮现出水阎罗见到水牢术时,那震惊的神色,不由皱起了眉头。
水牢术似乎对水阎罗无效?
这记偏门生僻,难以精通,却异常好用的控制法术,似乎刚好被水阎罗一身功法修出的水劲克制。
这应该不是巧合。
“莫非水阎罗的一身本领……与被灭门的水狱门有关系?”
除了无视水牢术的控制,水阎罗身上,另外两样法门,也让墨画十分在意。
一个,是水阎罗的身法。
这门身法,跟逝水步一样,也是水系身法,但施展起来,行踪更加诡异,水影暗藏杀机。
墨画忍不住想着,自己若能将这身法弄到手,试着和逝水步融合一下,那自己的身法,岂不是会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身法就不仅能用来藏身了,还能在正面交手时,用来迷惑敌人,暗中偷袭。
另外一门,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便是瞳术!
水阎罗的眼睛,可以凝聚煞气,通过双目放出,震慑他人的心神!
这门瞳术十分强大,而且防不胜防。
甚至,金丹境的顾叔叔一时不慎,也着了他的道。
目蕴煞气!
这道法门,在形式上,竟然与黄山君所说的,太虚门那位传说中的前辈剑修,施展过的“目蕴剑光”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将这法门也弄到手,加以领悟参考……
自己是不是也就能以双目为关窍,神念化剑外放,进行杀敌?
墨画的目光,渐渐兴奋了起来。
这个水阎罗,同样一身是宝。
一点不比火佛陀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