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一切还好好的。
转眼的功夫,他就炸死了一个肖家出身的道廷司的执司?!
顾长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臭小鬼!
论捅娄子的能耐,真的是逆天了!
整个太虚门,所有弟子加起来,恐怕也没人能比得上他。
“怎么回事?”顾长怀有些急切道。
墨画:“我……”
“算了,你先别说了,传书令里说不安全……”顾长怀道。
自从他见过墨画轻轻松松,鼓捣几下,就将传书令中被抹消的文字复原的时候,便对传书令的保密度不怎么信任了。
哪怕是道廷司秘制的传书令。
“有其他人知道么?”
“暂时还没。”墨画道。
于沧海算是局内人,不算“其他”人。
至于这群蒙面的修士,已经都死了,自然也不算“人”了。
顾长怀松了口气,“你待在原地不要动,稍微遮掩下,不要让别人发现,这点应该不用我教了。”
“嗯嗯,我明白。”墨画道。
收起传书令,顾长怀心中焦急,便迫不及待地起身离开,却突然被一道温和的声音喊住。
“顾典司,这是要去哪?”
顾长怀转过头,便见到了眯着眼,一脸笑意的肖典司。
这位肖典司,是肖家在乾学道廷司内的实权典司,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任职的资历。
他脸上常年带着笑意,但为人虚伪,皮笑肉不笑。
原本顾长怀也不觉得什么。
可自从很早之前,墨画见了这肖典司一面,偷偷给他起了個“笑面虎”的外号。
现在顾长怀每次见到肖典司,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浮出“笑面虎”这三个字。
“笑……肖典司,”顾长怀眉头微跳,他差点就把外号给念出来了,“……我有点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哦?”肖典司笑了笑,“什么事,这么要紧?”
你肖家的执司被炸死了。
顾长怀心里默默道。
但明面上,他只是道:“有个罪修,在抓捕的过程中,被炸死了,我去看看。”
肖典司不以为然,“既是罪修,有罪在身,炸死就炸死了,也算是他活该,何须顾典司亲自出马?”
顾长怀神情有些微妙,而后淡然道:
“我不放心,要去看下。”
“那夏典司那里……”肖典司神色迟疑。
“事后我会去解释。”顾长怀道。
肖典司摇了摇头,叹道:“顾典司,不是我说你,勤勉固然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看看风向,这位夏典司……”
他往上指了指,压低声音,“是上面派来的,若得罪了,怕是不太好交代,对顾典司的仕途,也是大大的不利。”
上面,指的自然是道廷。
顾长怀自然明白。
他当然也明白,乾学州界暗流涌动,中央道廷此时突然派一个典司过来,恐怕另有深意。
但这与他无关。
顾长怀沉声道:“我是典司,只知依律办事,哪怕道廷来人,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肖典司像看**一样看着顾长怀,忍不住笑道,“顾典司有自己的原则,令人佩服。”
顾长怀象征性地拱手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肖典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头冷笑。
……
离开了道廷司,顾长怀心中焦急,快马加鞭,直接回了清州城,换了道廷司的道袍,又从顾家挑了匹好马,便马不停蹄,沿着烟水河道,一直赶到了小渔村。
到了渔村后,又循着墨画的吩咐,走到下游,爬上荒山,一抬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不知研究什么的墨画。
旁边一个不认识的,气息微弱的老者。
还有就是地上躺着的,整整齐齐的四具尸体。
顾长怀看了眼墨画,又看了眼四具尸体,当即又倒吸了口凉气,“你炸死了四个?”
“没有,没有,”墨画连连摆手,“没那么多,就一个而已。”
“你还嫌少了?”顾长怀没好气道。
墨画讪讪笑了笑。
“到底怎么回事?”顾长怀皱眉问道。
墨画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这几人是杀手,蒙着脸,在追杀这位老前辈,我恰好遇到了,便帮着这位老前辈,将他们反杀了。当然,我只是略微出手,帮了一点点小忙……”
墨画尽量撇清关系。
顾长怀一丁点也不信。
遍地阵法爆炸的痕迹,还有这些人身上,被阵法切割灼烧的伤痕……
这叫略微出手,帮点小忙?
估计这几人,全都是被墨画这小子弄死的。
墨画接着道:“这几人死后,我搜了一遍身,没发现可疑的踪迹,但其中一人……”
墨画指了指地上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道,“他学罪修的手段,在齿间镶了一个小储物箱,里面装着一枚执司令,令牌上写着一个‘肖’字……”
顾长怀目光一凝。
墨画将令牌递给顾长怀,问道:“顾叔叔,你看看,这是肖家的执司令么?”
顾长怀接过,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令牌没错,的确是道廷司肖家的执司令。
顾长怀转过头,看了墨画一眼,又评估了一下目前的形势,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
他还以为,墨画是与肖家起了冲突,蓄意布下阵法,炸死了肖家的执司。
眼下这种情况,倒也不难处理。
顾长怀默默将令牌收了起来。
墨画有些担忧道:“顾叔叔,现在怎么办?”
顾长怀眉毛一挑,“什么怎么办?”
墨画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个肖家的执司……”
顾长怀皱眉道:“什么肖家的执司?哪里有肖家执司?”
墨画一怔。
“你见义勇为,杀了几个藏头蒙面的匪徒而已,与肖家有什么关系?”
顾长怀正色道,“这荒郊野外的,只有杀人未遂反被杀的罪修,哪里有什么执司?”
墨画恍然,点了点头。
顾叔叔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道廷司典司。
流程走得真熟。
看来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顾长怀的目光,又转移到于沧海身上,微微皱眉。
墨画道:“这位老前辈,是水狱门的传人,姓于,名沧海。”
于沧海见了顾长怀,却目光厉然,“伱是道廷司的人?”
顾长怀虽未穿道廷司的典司道袍,但眉眼的威严,行事的气度,与寻常修士迥异,于沧海一眼便能认出。
而且,还是金丹修为。
金丹境修士,在道廷司里,至少是一个手握权柄的典司!
于沧海神色警惕。
顾长怀冷眼看着他,“是又如何?”
于沧海便冷笑,“道廷司里,没一个好东西!”
顾长怀神情不悦。
墨画连忙道:“好了好了。”
一个不知多少岁的金丹老头,一个两百多岁的金丹典司,吵什么架。
墨画对于沧海道:“你的仇人是癸水门,我保不住你,只有顾叔叔能帮你。”
于沧海摇头,“道廷司的人,我信不过。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受他们的恩情,一旦轻信道廷司,我水狱门的道统,迟早会断绝……”
“可是你现在死了,水狱门的道统,就已经断了。”墨画道。
于沧海一滞。
墨画叹道:“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你听顾叔叔的话,说不定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将道统传下去,不然的话,你水狱门就真的完蛋了。”
于沧海神色变幻,最终叹了口气。
他虽有些固执,但并不愚笨,很快也想明白了。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墨画又对顾长怀说了一句:
“他是水狱门的人,被跟道廷司私通的癸水门指使的邪修追杀。”
与道廷司私通,便涉及道廷司的内鬼。
癸水门指使,涉及宗门内部的**。
邪修,大概率又涉及水阎罗,以及于家水寨灭门一案。
电光火石间,顾长怀便明白了,这个金丹老头,是个关键人物。
顾长怀眼中的不悦,也稍稍淡去了些,点头道:
“好。”
既然说明白了,墨画也松了口气。
之后便是善后了。
顾长怀道:“我喊人过来,将这几具尸首收了,对外就说是烟水河上的水匪欲行凶抢劫,反被道廷司镇杀了。你们也不要泄露风声。”
“嗯嗯。”墨画点头,又道:“对了,顾叔叔,还有几个……”
顾长怀一怔,“几个什么?”
墨画往深山指了指,“还有四个,死在那边了……”
顾长怀默默看着墨画。
墨画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就帮了点小忙,也不算我下的手。”
顾长怀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好。”
一出手,就是八条人命。
还有一个肖家执司。
幸亏墨画这臭小子,不是自己的子侄,不然他不被累死,早晚也得被气死。
……
之后顾长怀便喊顾家的人,来收敛尸体,收拾现场了。
墨画则乘着顾家的马车,和于沧海一起,回到了清州城。
于沧海暂时就被安置在了顾家,对外的身份,是顾长怀结识的一个金丹境道友,途径乾学州界,特此前来拜访。
这个说法,外人不会怀疑。
修行一辈子,谁没几个道友呢?
但顾家内部,熟悉顾长怀的人,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因为顾长怀脾气差,还真就没几个道友。
不过想来也是道廷司的事,因此也没人过问。
于沧海便暂时安顿了下来。
而在顾家,环境安逸,有吃有喝,疗伤的丹药也不缺,也不怕人追杀,假以时日,他的伤势,也会渐渐好转。
有关水狱门,癸水门,道廷司的事,他也一五一十,都和顾长怀说了。
墨画也在一旁听着。
于沧海的说辞,与之前他听到的差不多,也没太多新鲜的。
唯一的不同,是水阎罗。
“你见过水阎罗?”顾长怀问道。
提及水阎罗,于沧海的脸上,立马浮现出怒色,双目**深深的恨意:
“便是化作灰,我也忘不了他!”
“他长什么模样?”墨画问道。
于沧海木目光冰冷,“看着只是个白净的后生,面白目冷,神色阴毒,精通水性,擅使一条九锁蛟蛇鞭。”
墨画和顾长怀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这与他们那晚在渡口所见,短暂交锋的“水阎罗”,的确是同一人。
于沧海道:“我隐姓埋名,来到乾学州界,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当年水狱门,残存下来的后人。”
“他们聚居在水寨里,过着穷苦的日子,最高修为不过筑基。对水狱门的往事,他们一无所知,也不知自己的身份。祖上传下来的一些道法,他们不得其门,也学不会。”
“我压下修为,收敛气息,假扮贩鱼的商贩,与他们接触了一些时日,正纠结着,要不要告知他们真相,将我水狱门的道统,一一传给他们,了却了平生的宿愿,却不成想……”
老者神情痛苦,“我的行踪被查了出来,整个水寨,也被屠戮一空。”
“我是金丹,可我也只是金丹,在二品州界,所能发挥的也只是筑基巅峰的实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于家的后人,一个又一个倒在那群孽畜的屠刀之下。”
“心情激愤之下,我又遭水阎罗偷袭,身中水毒,只能忍痛离开,苟全性命。”
“之后我便被他们一直追杀,四处躲避,本已心生绝望,想着拼死一搏,一了百了。直到后来我无意间发现了,烟水河畔一处小渔村里,竟还有我于家幸存的后人,这才又生出一丝希望……”
“我偷偷将一些功法术法,传给了那两个孩子,虽然也有可能,给他们招致灭门之祸,但时至今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沧海叹了口气,看着墨画,“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墨画点头,而后思索片刻,疑惑道:
“你在二品州界,实力受限,遭那群筑基修士追杀,为什么不去三品州界呢?”
老者苦笑,“我去三品州界,死得更快。”
墨画不解。
老者叹道:“我在二品州界,来杀我的,都是筑基后期,我压了修为,仍旧占据优势。”
“可一旦去了三品州界,那来杀我的,恐怕便是癸水门的金丹了,甚至可能是数位金丹后期。我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遭他们围攻,基本必死无疑!”
墨画恍然。
天道法则,祸福相依,既压制了他的修为,让他无力救人,但同时也算是救了他的命。
否则十二流的癸水门,直接派金丹,或是丧心病狂地派羽化真人来灭口,那别说于家水寨,便是于沧海本身,弹指间就要灰飞烟灭。
墨画心有所悟。
天道大阵,法则制衡,看似有许多不利……
譬如顾叔叔一个金丹,抓火佛陀,水阎罗这等筑基巅峰,道法顶尖的魔修,都很费劲。
但反过来说,要是没有天道法则限制。
那面对的,恐怕就不是“火佛陀”,“水阎罗”这个层次的魔修了。
更高阶的魔修,恐怕翻手之间,便能屠灭大量中低阶修士,造成无量的杀孽。
像是小渔村这种地方,更是早不知被灭过多少次了。
而像大荒之主这种层次的邪神,若无天道限制,恐怕只是向芸芸众生看上一眼,便可腐化无数修士的道心,使无尽生灵,堕入邪道,沦为他的祭品……
“财富、权力、乃至修为,都不可无止境地膨胀下去,若不加以制衡,必会对穷者,弱者造成巨大的灾难,从而使生灵涂炭,大道崩溃而产生孽变,使人世间的一切,尽数湮灭,归于虚无……”
“这或许,便是天道……”
墨画一时有些愣神,心中生出一丝冰冷残酷,但却无比真实的明悟。
修士求道,得道而成仙。
他似乎隐约之间,明白了自己所求的“道”的雏形了。
正说着话的于沧海和顾长怀,见状都有些怔忡。
他们不明白,只是说了几句话,墨画却仿佛顿悟了什么一般,眼中竟有不知名的,古老而深邃的意蕴在流转。
两人一时都不敢说话了。
过了片刻,墨画回过神来,见顾长怀两人都望着自己,神情有些疑惑道:
“怎么了?”
顾长怀斟酌:“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有了一点点小小的感悟。”墨画谦虚道。
顾长怀神色复杂。
于沧海也目光微颤地看了眼墨画。
之后众人又聊了几句,顾长怀便起身离开了。
“道廷司那边有事,我要先回去一趟……”顾长怀道,而后又看了一眼于沧海,“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养伤,之后我有问题,再来问你。”
明明他只是金丹初期,于沧海是金丹中期,他却一点礼貌不讲,话语间一点都不客气。
于沧海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拱了拱手,没说什么。
墨画摆手,“顾叔叔慢走。”
顾长怀又看了眼墨画,叮嘱道:
“待会你早点回宗门,尽量少外出,还有记住了,肖家执司的事,对谁也不要提及。”
墨画连连点头,“放心吧,我谁也不告诉。”
顾长怀这才离开。
不过他也没有太担忧。
墨画这小子,肚子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若说起“不可告人”的事,炸死个道廷司执司,还是与罪修同流合污的肖家执司,恐怕在他那里都不一定能排得上号。
顾长怀离开后,墨画就悄悄问于沧海,“于老……前辈……”
顾叔叔是金丹,能不给他面子。
但自己只是个筑基,还是要讲些礼貌,喊声“前辈”的。
于沧海却对墨画有些忌惮,料想墨画背景肯定不一般,连忙道:
“老前辈不敢当,小友若不嫌弃,喊我一声长老吧。”
他之前,也的确是族中的长老。
若是水狱门还在,他金丹中期的修为,算起来也能担得上一个长老之位。
“嗯,于长老,”墨画好奇道,“你们水狱门,到底都有哪些传承?”
于沧海微怔,而后有些警惕地看了眼墨画,一板一眼道:
“我们水狱门的传承,只能传水狱门的后人。”
意思是,你别打听了,不可能告诉你的。
“我就问问。”墨画嘀咕道。
他是有一点点想学,但也就一点点,也不是那么想学。
于沧海不置可否。
“对了,”墨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之前我用水牢术,去困那水阎罗的时候,一点用没有,用水牢术困你的时候,也没什么用,这是为什么?”
于沧海闻言一惊,“你与水阎罗交过手?”
墨画点头,“算是吧……”
是交过手了,勉强算不分胜负吧。
于沧海又高看了墨画一眼。
筑基中期,能与水阎罗交手,还能全身而退,这根本就不是一般修士能做到的。
于沧海与水阎罗交过手,知道水阎罗的难缠。
而且,能与水阎罗为敌……
于沧海心中对墨画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他考虑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道:“我水狱门的传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而这三六九等中,存在着‘上克下’的关系。”
“普通的水牢术,在水狱门的法术体系中,是偏下等的传承,即便学得再好,用得再精妙,也克制不了水狱门的上等传承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