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仙,你来啦~~”
金莲提着一条荷叶绿的丝裙,在等身铜镜前扭来扭去地查看。
对春儿引进来的小羽,她都没时间正眼去瞧一下。
“公孙公子他们呢?”小羽问道。
怡红院里还有公孙公子的护卫与仆从,却不见宴席与几位客人。
“他们在隔壁的翠芳亭,入了夏,天气热,翠芳亭凉快些。”
金莲随口回了一句,又从屏风边的衣架上,提起一件丝绸衫子,问道:“小凤仙,你过来帮我瞧一瞧。
是这套四季坊新款的‘荷叶罗裙一色裁’漂亮,还是藕丝衫子柳花裙更适合我?”
小羽心里觉得藕丝衫子配柳花裙更漂亮,可她不希望金莲继续折腾,就指着她身上的荷叶罗裙,道:“就这套,美极了,必定能迷晕——呃,金莲姐,你这是装扮给谁看的?温公子还是公孙公子。”
“肯定是为公孙公子准备的,这还用问?”金莲理所当然地说。
小羽表情古怪道:“这些天你没出门,一直和公孙公子待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好不容易见到一回温公子,才好好装扮。
毕竟天天和公孙公子腻歪在一起,不嫌腻烦吗,还需要认真准备衣服?”
这下金莲终于回过头,用看二傻的眼神看她,道:“我巴不得跟公孙公子一辈子,每天每夜腻歪在一起,怎么可能腻烦?
你果然是个没开窍的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
小羽道:“我至少明白公孙公子天天跟你在一起,算是旧人了,温公子时隔多日再见,勉强算是新人。
尤其是他这种时候主动找你,足见情谊之深。”
金莲嗤笑道:“他算哪门子的新人,他压根就不该来。”
小羽好奇道:“姐姐这是确定要跟公孙公子离开了?”
金莲之前找她学习九花剑,不就是为了嫁入温家,给温如玉当小妾吗?
现在说这种话,只能是攀上了更高的高枝儿。
“嘿嘿,虽没明说,但我已芳心暗许,哪怕吃糠咽菜,也要一辈子跟着公孙公子。
感谢冯干娘为我批命,真到了离开的日子,无论如何要送她一份大礼。”
金莲脸蛋红扑扑,有羞涩也有浓浓的期待。
小羽皱眉道:“公孙公子大概要与某位西方世家小姐联姻.”
“是吗?”金莲怔楞了一瞬,缓缓道:“也对,他来到西沙域,肯定要安家立业。不娶世家小姐,难道娶个表子?
呵呵,小凤仙,你放心,我拧得清。
我这种出身,能为奴为婢,服侍公子一辈子,已是上辈子吃斋念佛修来的福气,哪敢奢求更多?”
她都有这种觉悟了,小羽也无话可说。
“公孙公子找我做什么?”
“打听你用封神榜封神的事。”金莲神色复杂道:“你可真厉害,和传说故事中的神仙人物似的。
册封鬼魂为神灵啊!
还一下子几十个.我都有点懊悔。
若是没遇到公孙公子,我那晚大概也在前面大堂里陪客人喝酒。”
小羽感慨道:“别说你了,我自己都感到梦幻。但真正的‘神仙人物’不是我,而是封神榜。
没有封神榜那等天地至宝,我直接被仙人刺客劈成两半了。”
金莲转过身,继续折腾身上的裙子,道:“公孙公子听说了昨晚金桂、碧桃她们回来与姐妹们道别的事。
他心里好奇,所以找你打听。
你挑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就推说不知道。
就像你说的,没有封神榜,一切幻想皆为泡影。”
小羽若有所思,又问:“温公子、肖大爷、苗秃子他们来干嘛?”
金莲淡淡道:“温如玉是来找我的,远香近臭。几天不见,他倒是宝贝上我了。
肖大鼻子和苗秃子不是今天才来的。
听说公孙公子住在怡红院,他们像是闻到鱼腥味的猫儿,三番几次托人央求我,说愿意为贵人效犬马之劳,请金莲奶奶大发慈悲云云”
“这么说来,公孙公子还是愿意见他俩的?”小羽惊讶道。
“何止是见面,这几天已经让他们陪酒好几次了。
指望肖大鼻子和苗秃子成大事,那注定是奢望。
可让他们在天门镇内办些小事,跑个腿、打探消息,还是很利索的。
昨天他俩向公孙公子求前程时,公孙公子也笑着应下了。
嘿嘿,这也算好事。
将来遇到事儿,我身边至少有两个熟人能帮衬一二。”金莲笑道。
果然如金莲所说,公孙公子一见面,就急切询问封神榜的事。
不过客人不止她一个,明面上温公子才是身份最高贵的那个客人。
所以询问封神榜之事前,公孙公子还与温公子客套了一番。
“久冀瞻韩,无缘御李。今日红袖坊中得见明贤,荣幸何似!”公孙公子这么说。
温公子起身答曰:“兄上邦贵胄,弟下邦闲人,兄耸壑昂霄,弟樗栎庸材,兄如此奖誉,弟难以克当!”
小羽有点尴尬,她听出来“瞻韩”与“御李”应该是中华有名的典故,意思大概是夸温如玉是杰出人才,遇到他很荣幸。
但她的确听不懂这两个典故。
——红蕖说得对,读书不仅是读道经,更不是学会生僻字。
很多典故都藏在各类书籍中,不读不懂。
若不懂典故,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明白,像个文盲。
更让她羞愧的是,即便肖大鼻子和苗秃子这两个“天门镇二流子”,都文绉绉地说了一番引经据典的马屁话。
打过招呼后,公孙公子继续客套,道:“弟有一句话,完全出自肺腑,请温兄不要视为客套。
弟在怡红院已盘桓多日,琢月磨云、都花沾柳之福分,受用太过。
兄与金莲,素系知己,况又久别,理应有情成眷、夜叙怀抱,纵于飞之乐。
弟与家仆等人,可搬离怡红院,另寻他处暂居。
不知温兄可愿赏此薄面,成全弟之心意?”
这句话没啥典故,小羽完全听懂了,四个字来形容:我要送女!
她立即看到金莲脸庞变了颜色。
温如玉却没欣喜若狂,反而露出迟疑与思索之色。
他还在盘算如何拒绝,毕竟上邦贵公子如此彬彬有礼,如此给他面子,他也是世家出身,不能失了礼节。
苗秃子抢在他前面开口,急声道:“咱迎祥府温公子,向来不是登徒子!磨月逐云的兴致,也只是偶尔有之。
况且此处为清水湾红袖坊,要亲近美人,最容易不过。
另外,公子出身温家,上有老太君管束,本身又事务繁忙,无法在此处停留太久,下午就要回迎祥府呢!”
金莲笑容妩媚,还用眼角余光,递给苗秃子一个赞赏的眼神。
温如玉则是心中大怒!
他倒不是打算接受公孙公子的让女行为。
人家上邦贵公子让女,是礼节。
他委婉拒绝,也是礼节。
可你个苗秃子,是什么东西,敢替他温大爷说话!!
温公子之怒,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在公孙公子到来前,苗秃子、肖大鼻子同样是通过金莲巴结上他,之前几个月也一直在讨好他。
先前还说要做他的忠犬,这会儿却帮别的男人玩他的女人,岂有此理!
心里恨不得拔剑劈了苗秃子,温如玉面上彬彬有礼,笑道:“弟之所想,尽数被苗大哥说出来。
公孙兄也别把心神都放在小弟身上,毕竟今个儿的主客可是凤仙小姐。”
“没错,没错,我们都好奇凤仙小姐如何用封神榜册封神灵,您说说呗!”肖大鼻子连连点头。
小羽先跟他们客套几句,就“实话实说”,只说机缘巧合,激活了封神榜,糊里糊涂收走仙人刺客的灵魂,又不忍心金桂、碧桃的遭遇,糊里糊涂将她们封神。
“凤仙小姐高义!”
肖大鼻子满脸都是敬佩,端起酒杯向小羽敬酒,嘴上一迭声夸赞道:“手持封神榜,不为自己谋取好处,专门想着楼里的姐妹。
还用自己的功绩,为姐妹们换取大前程。
凤仙小姐当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讲义气、最有情谊的人。”
肖大爷是个身材瘦削的猴脸文士,却因为喝酒,长了个黑布林那么大的酒糟鼻。
一杯酒下肚,大鼻子开始冒红光,还往外流油。
“俗话说,风尘之中多英杰,说得就是凤仙小姐啊!”苗秃子不仅敬酒,还站起来向小羽拜了一拜。
小羽推辞一番,喝了两杯清水。
金莲以她年纪小为由,用清水代替酒。
若在外面遇到类似情况,金莲则主动帮她挡酒,代替她喝。
在小羽讲述封神之事时,温如意一直将两个眼珠子黏在金莲身上。
见金莲不住的卖弄风情,将全副精神都用在公孙公子身上,毫无一点照应到自己,他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愤怒。
那日在迎祥府城隍庙后面,她还把装有自己发丝的荷包送给他,诉说对他的依恋与爱慕,跪在地上、抱着他双腿,求他莫要辜负她对他的一片痴情。
这才几天,这表子就变了心!
又见公孙公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他心中又增添几分苦涩和落寞。
“咚!”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它重重放下,引来一众目光望过来。
温如玉大笑道:“凤仙小姐的义气,可不止是用封神榜给往日姐妹封神呢!
你们可知道青松道长为何来红袖坊,为何要单独找小凤仙?”
金莲脸蛋儿依偎着公孙公子,手上动作却非常利落,快速剥了一把香炒葵花籽。
瓜子壳扔地上,瓜子仁堆放在一边的小碟子里。
然后用筷子在夹一个大肉丸,放在另一个小碟子上,再把瓜子仁一个个插在肉丸子上,又将肉丸子放进酒杯里,倒入醇酒,最后将酒杯递到公孙公子嘴边。
始终都没去看温如玉一眼。
倒是公孙公子一边美滋滋嚼吃瓜子仁肉丸,一边含糊道:“难道青松道长不止是找小凤仙叙旧?”
温如玉强笑道:“当然有叙旧,但主要还是帮凤仙小姐注册晋阳都城隍的神位。”
“嘶,晋阳都城隍?”
别说肖大鼻子和苗秃子,连金莲都吃了一惊。
小羽眸光一闪,看了眼温如玉,没有说话。
大家都知道她见过青松道长,也见过封神榜。但她没对李旦之外的人,宣传过晋阳都城隍的事,只说青松道长是故人。
之前没说,是担心节外生枝,把段老叔的城隍之位搞黄了。
昨晚段老叔才正式封神,她没时间、没机会对外说。
关键是她压根没打算对外宣传这件事。
在晋阳都城隍这件事上,她唯一想说的,昨晚已对段老叔说了:好好做神!
“烈阳侯曾公开悬赏西方八仙的人头,赏金就是都城隍之位。凤仙小姐杀了孔瓒,本该成为晋阳都城隍,可她将神位让给了三叉岭的两个鬼魂”
温如玉详细说出小羽未对外讲述过的故事。
肖大鼻子和苗秃子看小羽的眼神,不见了敬佩,只有见到傻人傻事的难以理解。
金莲更是叫了出来,“小凤仙,你是不是傻了?给金桂、碧桃她们封神时,你不晓得结果和效果,不敢拿自己小命冒险,还情有可原。
可都城隍之位明明确确摆在你面前,你是夹脑风啊,竟把城隍之位送给两个死鬼不是他们掩埋了你的遗骨,是你为他们收拾遗骨、建立茔冢。
你对他们有恩啊!”
小羽摆手道:“温公子没说完全,我能在孔瓒的旗门遁阵中活下来,多亏段老叔引路。杀孔瓒,有一——”
小羽本想说有一大半功劳归属段玉函,瞥见对面的温如玉,又隐约感觉到屋顶关琼的目光,她心中一动,改口道:“有一小半的功劳归段老叔,一大半的功劳要归义唉,归关虎臣将军。”
“义父”说了一半又改口,又是她故意的。
她还故意停顿一瞬,脸上露出些许怅然之色。
“归关将军?”温如玉怔了怔。
小羽点了点头,语气复杂道:“段老叔帮我在旗门遁阵内找到方向,关虎臣将军赐予我一枚宝贵的九转易骨丹,让我剑骨神通大成,拥有斩杀孔瓒的力量。
可惜关虎臣将军离开了西方。
我了解他的伟大志向,他拥有仙人之眼,志在仙道。
所以犹豫再三后,我将城隍之位交给段老叔。
至于我自己.唉,人要知足,不要太贪。
当日飞仙渡死了多少人?
能在旗门遁阵内活下来,就是我最大的福报,更多的福分不该我受用。”
温如玉此时的心情就像打翻掉的调色盘,每种颜色是一种情绪,各种情绪混在一起,难以厘清。
他能知道晋阳都城隍的事,是因为关家、温家都在谈这件事。
关温两家之所以谈论,是因为愤怒和不甘。
不甘心曾经的“关羽”,竟拥有成为都城隍的机会。
飞仙渡斩杀孔瓒时,她还是关羽,是关家义女啊!
愤怒则是关温两家十分渴望、万分不甘的都城隍之位,竟被她轻易送了出去。
还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荒山野鬼。
现在得知“关羽”竟认同关家功劳更大,明显愿意将都城隍之位交给关虎臣,却因为关虎臣已离开西沙域,去东方谋取大前程,而白白错过了若关虎臣晚走几天,若关虎臣将都城隍之位交给温家.
哪怕知道在妄想,温如玉这会儿也快要怄死了。
但他明白,自己绝不是最怄的人。
若姑爷(关文龙)知道自己与晋阳都城隍之位擦肩而过(在绿头案爆发前,虎臣若拒绝都城隍,文龙必然是第一继承人),只怕要气吐血,甚至真的直接怄死。
温如玉呆滞无言,公孙公子推开金莲,肃容拱手一拜,道:“凤仙小姐品行高洁、义薄云天,公孙无咎佩服!”
小羽连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有自知之明,明白都城隍不仅是奖赏,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我乃蛮夷,显然无法承担治理一国阴司事务的重任。”
公孙公子闻言,脸上敬意更浓,感慨道:“凤仙小姐千万别再说‘蛮夷’之类的话,你的义举与品行,放在中原之地也很罕见。
书中记载的古之圣贤,也莫过如此。
如果你这样都算‘蛮夷’,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是禽兽,甚至禽兽不如。”
小羽心中感慨,公孙公子如此礼仪雍容、气度不凡,不愧是上邦贵人啊!
呃,在公孙公子给出“古之圣贤”的评价之前,她一直在心里骂人家草包,还期盼人家遭受“大灭爸诅咒”,早点遭遇不详挂掉(ps)。
ps:前面解释过,被小羽拜为义父,折损的是福气。福气只有在遇到危机时有用,并不会因为折损福气而遭遇不该有的横祸。
但我们有上帝视角,知道。
小羽却不知道,也不确定大灭爸折损福气的事,她只能通过大数据分析——被她拜义父者,很多人遭遇不详。
但她也有疑惑,很多**看起来气运很低,却一直活得好好的,比如公孙无咎,比如肖大鼻子与苗秃子,比如她随金莲拜见的“爷娘”。
虽然不知道折损福气的原理,小羽却是有意避免叫一些人‘爹娘’,也故意叫一些她认为是**的人“爷娘”,哪怕对方明显没太强的仙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