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裳后,就跟着丁瑕瑜去了厨房,杂乱处被拨开,有处地道,不知通向何处。
为玉见丁瑕瑜弯腰进去,边上的侍女推了她一下,只能跟上。
地道内黑漆漆,丁瑕瑜走在最前面,手里端着一盏灯烛微微晃动。
借着微弱的光芒,和莫名其妙吹来的风,让为玉感觉地下四通八达,似乎通向很多地方。,
她的脚步只稍微有些许停顿,紧跟着她的侍女就会嗯了一声催着她快点走。
“碧草。”丁瑕瑜侧头叫了一声侍女。
碧草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再对为玉凶巴巴。
只是碧草二字一处,轮到为玉愣怔。
碧草也是十五年前,当做宁家小女替身被人带走的小丫鬟之一。
记忆已模糊不堪,只是有个软糯糯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在她眼中,闪着眸子问她吃不吃才出炉的糕点。
一眨眼工夫,再无半年天真烂漫姿态,已经变成了手捏长刀的冷面杀手了。
“还有谁活着。”为玉问。
丁瑕瑜拐过一道弯,碧草手中的长刀一抬,让为玉走该走的方向,别不知道自己该跟着谁。
“只有娘子,我,你。”碧草说,“其他的都死掉了。”
为玉抿唇。
碧草颇为有些愤愤,“娘子将最好的归宿给你,而你却占着娘子的身份,做着不念旧主的事。”
“她若真不念旧情,我早就被她送给谢与归了。”丁瑕瑜说。
碧草声音更冷,“叛徒!走狗!该死!”眼中满是不掩藏的鄙夷。
为玉依旧选择沉默。
老天对她不薄,没让她经历丁瑕瑜、碧草这些人为了活命经历的事。
“还要走一会儿。”丁瑕瑜说,“我来给你补齐你不知道的地方。”
她怕为玉离开时太小,谢家将她养得太好,让她对小时候的记忆淡然,所以一直不停地给她讲述北地,让她记忆一点点复苏。
“我跟着阿爹的亲卫逃走,一路上都在死人,最后我被藏在了卖往塞外做奴隶的人里面,逃过一劫去了塞外。”
“索性命不该绝,没人将我认出来,买走我的人见我会认字,还算将我当个人看,我足足在塞外生活了两年,又抵债给了北戎人。”
“北戎人看不起汉人……”丁瑕瑜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我长到十三岁,知道北戎人要朝着北地开战,想方设法跟了去,女扮男装被戳破当了军女支。”
为玉眉心狠狠一跳。
“可我一人之力回不去北地,西戎和北地之间的草原我跨不过去,我忍辱负重,终于看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
“我长得好,军头想要拉拢北地商贾做内应,宴请丁家商号的当家人给他下了药,让我务必好好做,你知道我睁眼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女大十八变,舅舅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我正常,可我一眼就知道是他了。”
说着,丁瑕瑜很无所谓,“不过,清白、名声、人伦,对我而言无所谓,我就是要活着,用尽一切手段活着。”
为玉肩头开始轻轻颤抖。
“舅舅早就在为我做准备,入赘丁家掌权后,就找了个和我差不多年岁的姑娘回家里,和他病弱的闺女养着一起,足不出户都有他的心腹守着,所以,我李代桃僵很容易。”
“她的闺女呢?”为玉问。
“我还没说完呢。”丁瑕瑜说,“那小姑娘,不是,表妹太一根筋,不准我杀人,还要出去闹,我看舅舅对她太过容忍,才让她目无尊长,毫无尊卑,杀人吗,多容易啊,看多了哪能不会呢?”
为玉脱口而出,“她是你表妹,是你的血亲!”
“那又如何?”她严格意义上亲手杀掉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表妹,“丁家对我舅舅做的事情也该死,我不过是帮我舅舅讨回一点利息。”
“如此,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丁家小娘子的表姐,至于丁家小娘子的假表姐,就自然而然成了假的丁家娘子。”
难怪谢与归所有的情报,都说丁如故的闺女藏在深闺。
根本就死了,根本就不重要,以前大概还需要她的存在,证明丁如故可以帮着丁家做事,是在养育闺女,如今,这个闺女已经不重要了。
“舅舅重新给了许了名字,瑕瑜,瑕不掩瑜,他想让我继续做明珠,想要将我身上的灰尘都扫干净,”
“碧草,讲讲你的经历。”丁瑕瑜说。
碧草:“带着逃跑的人带我躲到了一处深山老林的村子里面,我认他当爹,他教我习武,我们捕猎为生,后头村子有个人考了童生去镇子见了下世面,回来说起来了宁家,突然就说到我们到村子落脚的事,当夜,我和老爹就杀了全村的人跑路了。”
“那童生的弟弟逃过了一劫,沿途传宁家女未死的话,我去杀他,到底心软了一下,老爹替我当了致命一刀,我将他一刀一刀砍碎喂狗了,然后想着世上没有挂念的人,想回宁家再看看,遇到了娘子。”
“只有你金尊玉贵在京城醉生梦死。”碧草说,“你甚至都没让谢家人帮你寻找一下有没有活着的宁家党羽吗?”
“谢浮光就在北地,只要你开口,按娘子说的,谢家对你的在乎,如何会不帮你!薄情寡义的狗东西!”
“我和娘子一直都在找你,我们都认为你一定活着,老爷亲自去谢家老宅寻了好几次,最后是娘子说,没准你藏身在京城国公府,老爷主动去结交谢浮光,又将势力蔓延到京城。”
为玉很明白,国公府将她藏匿的多好。
知道她是谢家表小姐身份的人也就十几个,更多人都认为她是谢汀兰的大丫鬟,至于认定她是宁家遗孤也就一只手。
可知道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丫鬟的人,只有眼前二人,还有大抵已经在出城路上的丁如故,就这三个人知道她到底是谁。
“娘子只身前往侯府,就是因为从张争鸣的嘴里套出了你的名字。”
“不管我在不在侯府,你嘴里的娘子,都会去侯府。”
为玉终于说出了第一句驳斥的话,
“你们在皇家祭祀时刺杀皇帝,让皇帝和天下重新想起宁家存在,跟着午门那场屠杀,怕是让你们更好地挑动了着急起来拥护宁家党羽们吧?”
不过是宁家夫人娘家的弟弟,就能号召这么多人,若是再有宁家遗孤的加持,北地那边恐怕都要大洗牌。
还有丁瑕瑜嘴里的西戎。
常年在塞外经商,天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复仇和敌军联手。
“谢浮光的死,真的和你没关系吗?”为玉再度问。
丁瑕瑜也在这时候停住了步伐,推开了一扇门,手中的烛火点燃屋子中的几盏灯,视线顿时都明亮了起来。
“你非要觉得是我,那我解释再多也无用。”
碧草跟着手:“谢浮光的功夫,我在北地见过,真的想要玩命,谢双都不是他的对手。”
谢双细条条的,力气肯定不够,只要是持久战消耗战,他绝对不行,西戎军队又是以耐力好抗揍出名,因此谢双一直都是在后面运筹帷幄,震慑北地十郡。
你不让谢双欺负,那谢双就觉得你把他欺负了,跟着就是谢浮光回来撸衣袖打,打了张争鸣给你笑眯眯“讲道理”。
要她说,就是三个恶霸!没一个好东西。
“谢浮光死了,北地的百姓都很伤心,谁不想日后镇守的将领是个一心为民的,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最容易出土霸王不把百姓当人。”
“果真是被谢家养的不知道姓什么的,就算退一万步讲,真是娘子杀了谢浮光,你也应该说娘子英明,娘子杀得好!”
为玉忍不了了,“我看你还是读点书吧。”
“读书,谁能如你一样,还有书读啊。”碧草冷嘲,“读书明理,读书明智?你读书明的什么道理?开的什么脑子?”
为玉绷着脸,“就凭你刚刚那句话,若是跟着来侯府,第一天就会被张争鸣杀了。”
“好了。”丁瑕瑜沉声,“先在这里休息,都坐下,难得重逢,说些高兴的。”
碧草:“娘子鬼门关走一遭,你干什么了?”
为玉只觉碧草周身戾气太浓烈,“要我学你,一把刀把张争鸣杀了?”
“至少应该杀了张老太太,恶心的老妖婆!”碧草拍桌切齿,“娘子,走之前让我去做掉她!”
丁瑕瑜已撑着脑袋合眸开始睡觉。
碧草抿嘴,又要去和为玉斗嘴。
为玉已坐下趴下睡觉。
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和丁瑕瑜、丁如故、碧草颠沛流离充满苦楚辛酸的苟活相比,她被国公府养得太好了。
至少在这二人眼中,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帮宁家复仇,起复。
和这两件事无关的话,多说一个字都是找骂。
丁瑕瑜早不让闭嘴晚不闭嘴,非要碧草将她怼了一顿厉害的才开口,不就是借着碧草的嘴骂她吗?
从修罗地狱回来的丁瑕瑜,只有杀戮。
杀戮不能解决问题。
至少,她的直觉,丁瑕瑜不需要朱崇升给公道,就是要他死,要所有踩过宁家的人都死干净。
用她的审判手段,来惩罚每一个。
无边杀戮,只会让宁家案从一开始的人人为其发声,变**人觉得死得好……
为玉想着,竟然真的睡了下去。
她太累了。
梦里面,有北地的草原,还有马群,她跟着个明媚的小姑娘身后,一口一个娘子等等我。
被叫娘子的小姑娘蹦跶地转过身,一边朝后蹦,一边和她招手,只是她嘴里的话已经听不真切了。
跟着一声表姐在耳边炸开。
她回过头,周围场景瞬息万变,成了国公府的院子。
谢与归嘚瑟的跑了来,人没过来,话已经来了。
“皇帝封我做大官了,以后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跟着场景又是一边,是当官一段时间已有点闷闷不乐的谢与归。
“表姐,外面的人真讨厌,非要和我对着干,分明以前都没觉得他们碍眼。”
跟着,变成了她望着谢与归离开的场景。
谢与归朝前走着,给他挥挥手。
“我很快就来找你。”
脑子里面这句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从她去侯府后,谢与归每次离开都会说这句话。
再后面失去哥哥和姐夫的他回到京城后,性情大变。
“丁瑕瑜多久走!”
“到时候告诉我,我去接你。”
为玉肩头一抖,苏醒了。
对上了丁瑕瑜望着她的目光,至于碧草,已经睡下去了、
丁瑕瑜的声音响起。
“我回到北地安稳后,还找到了当年将我抵债给西戎人的人,将他们全家都杀了。”
“出卖我的人,背叛我的人,舍弃我的人,我都要送她们下地狱。”
“他们都不配活着,你说是不是?”
是说给她听的,是在告诫她,是在警告她。
不要帮着别人来搞她,更不要想着背叛她。
“怎么,觉得我太坏了,觉得我变了?”
“为玉,你没吃过我的苦,就不能在劝着我善了。”
“若我也是你这样长大的,自然也会有良知,可我不是,我是在恨意中颠沛流离的,不是靠着恨意,我早就死了。”
“为玉,跟着我走吧,你们当初是为了替我引开追兵,你们于我而言和别人不同,不想为我所用,那么也我给你们一点安稳的生活。”
为玉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再度趴下继续睡觉了。
洗脑谁不会?
“我答应你,不会动谢家,如何?”
动谢家,真当国公府是吃素的?
丁瑕瑜知道她没睡着,“为玉,你别走谢汀兰的路,去给谢三做妾,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明白吗?”
在她看来,大家贵族的姑娘最不懂的就是男人,就想着有男人爱就有了依靠,
明明能够依靠相信的只有自己!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手中的钱和势才是真的!
为玉依旧沉默着不说话。
丁瑕瑜望着灯珠不知想着什么。
直到有人寻来,说已经安排妥当,丁瑕瑜才睁开眸子,为玉也坐了起来。
“娘子,准备妥当了。”
为玉:“外面如何?”
“出去了不就知道了?”碧草瞪了一眼要说话的人,让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