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继孝关于自己是被抱养来的这事儿, 其实早有猜测。毕竟,双亲对他颇不耐烦,母亲还好些,一天三顿饭会记得叫他吃。但父亲对他就真没那么上心。
他是读书人, 读书需要安静, 但父亲却总喜欢叫一大堆友人到家里来喝酒吃肉, 有时候中午饭能吃到第二天的早上,这般吵闹,明显是没将他的前程放在心上。
村里的其他人就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比如村长家的儿子,跟他年纪相仿,两人那时一起读书, 村长就特别上心,别说请人到家里来,就是小孩子在门口吵闹都会被赶走。
相比之下,姜父心有点太大了。
得知自己不是爹娘亲生,姜继孝一点都不意外。但他却不知道,罗月儿会和父亲扯上关系。他抹了一把脸:“婶娘,这是真的?”
李氏本来不打算说这事,可沈嘉鱼给得太多了。她就说一些陈年旧事……若还要遮遮掩掩,这镯子拿着亏心。
“是你叔喝醉了嘀咕的。”李氏压低声音:“罗氏嫁给你三叔这事, 是你爹促成的。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都当了爹的人, 千万别冲动。”
姜继孝谢过, 看着她走远,回头就看到了屋檐下含笑的妻子。
“嘉鱼,你都听见了?”
楚云梨颔首, 看着他眉眼:“我觉得不大对劲。”
孔氏早已经忍不住了,关于罗月儿的身世,她也是今天才知道,此刻脱口道:“他如果想照顾自己女儿,早就该促成月儿和继孝的婚事。为何要在继孝成亲后做这些?”
“那就证明,事情生了变故。”楚云梨语气笃定:“应该就在我有孕后,快临盆那段时间。”
毕竟,在此之前,罗月儿虽然有对姜继孝黏黏糊糊,却都推说是兄妹之情,没有做过送平安符这种亲近过了头的事。
姜继孝深以为然。
楚云梨提议:“得亲自去问一问。”
孔氏有些踌躇:“若是问,你婶娘做的事就瞒不住了。”
楚云梨倒也不生气,孔氏是村里的人,特别在乎邻里关系,与人为善惯了,从不会跟人翻脸。
“她拿了好处的,将事情说出口,定然就已经有了准备。”
姜继孝暗中拜托的是小满去探问,李氏发现之后自己上门来拿了这份好处,由此可以看出,她压根就不是个怕事的人。
再有,若李氏口中所言为真,那心虚的是姜家夫妻才对。
楚云梨沉吟了下:“二婶,找人将他娘请过来。”
孔氏迟疑:“这事,我不好掺和。”
也是,姜继孝不为难她,自己去外头找了个人回村里报信。
姜母听说儿子找自己有事,一刻也不敢耽搁,将家里的事情安顿了下,就急忙赶了来。她到的时候,刚刚过午,院子里小夫妻俩在吃午饭。
“嘉鱼,你怎么能在院子里吃饭呢?这风也太大了,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她一脸忧心忡忡:“继孝,媳妇不是这么宠的,该拦就得拦着。”
姜继孝扬声喊:“二婶,拿一副碗筷来。”
孔氏应了一声,拿着东西从厨房里出来,摆好后一低头又回了厨房。
姜母看在眼中,一脸的不赞同:“继孝,你二婶不是外人,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嘉鱼,所以你才能放心去城里赶考。你不能真拿她下人,就比如这吃饭……”
楚云梨接话:“以前也一起吃的,只是她最近不愿打扰我们夫妻,执意留在厨房。”
她一开口,姜母就不说话了,转而道:“你不找我,我这两天也要来找你。嘉鱼要满月了,村里不是谁家都摆满月酒,但这孩子是咱们家长孙,我跟你爹又只得了你一个,往后也不会有多少满月酒,依我的意思,满月酒还是摆一摆。若是你不愿意弄,我就在村里准备好,到时候你把嘉鱼和孩子带回去吃顿饭就行。”
闻言,姜继孝一脸诧异。
当初他成亲,姜母可是借着腰痛直接躲过去了的,安排菜色的时候她从头到尾没参与。也就菜都买回家了,她跟着村里人切切炒炒……其实姜继孝已经找了相熟的几个婶娘帮忙,那些才是拿大头的。姜母只是个充数的。
他成亲都不管,这会儿孩子满月,她竟然愿意插手了?
且听这话里话外,似乎还不让他操心。
姜母对上儿子目光,心下无奈。父子俩闹得忒凶,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得找个台阶让二人下来。满月酒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嘛,客人也不会白来,都会拿点东西,办了也不会亏。
姜继孝还没接话,楚云梨率先道:“不用。我才在村里闹了一场,他们都觉得我不好相处,大抵也不愿和我来往。满月酒本来是好事,别我带着孩子回去,到时候一个个借着长辈的身份说教于我,我可不愿意被人教训。”她一本正经:“说得过分了,我肯定是要回嘴的,到时吵起来,可不是办喜事,而是让人看笑话。”
姜母哑然。
沈嘉鱼说的这些很可能发生,她只想着这是个让父子俩和好的机会,没注意这些。
姜继孝立刻道:“我们不办。”
不少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辈再不对,晚辈也该受着。哪怕是在这院子里宴客,也难免会有不知分寸的人自以为好心地跑来劝说。
到时不是让自己高兴,而是费时费力请人来给自己添堵。
姜母提议:“那就咱们自己家人吃一桌。你爹就那个暴脾气,嘴上凶狠,其实不会真生你的气……”
“他要我休妻,我办不到。”姜继孝认真道:“娘,你平时也劝一劝,让他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姜母:“……”
她不敢劝。
楚云梨放下碗筷,道:“今日请你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姜母本就怵这个儿媳,在看见沈嘉鱼竟然敢跑去姜富家闹事后,对其愈发客气。闻言立刻放下了碗筷,做认真聆听状。
“是这样的。”楚云梨开门见山:“今早上婶娘来了一趟,好像是给花儿妹妹置办嫁妆。闲聊的时候,我无意中说出你们对待夫君不像是对自己亲生孩子,她当场脸色就变了,没说几句话就告辞。我觉得这里面事情不太对,所以想找你来问一问。夫君他,到底是你们从哪里抱来的。”
姜母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姜继孝:“我……是我生的。继孝,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姜继孝一脸严肃:“那么,我想知道,这些年我读书所花费的银子都是哪里来的?毕竟,只凭着你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加上我们家的地也不是很多,应该供不起我的花销。”
姜母哑了声。
她眼圈通红:“银子是你爹拿回来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不要再问我了。”说着,她起身就跑:“家里还有事,你爹什么都不干,我得回去忙了。”
楚云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问:“当初将夫君给你们的人,是不是要认他回家?”
姜母霍然扭头,察觉到自己动作太大惹人怀疑,她立刻大声道:“胡说。他就是我生的!”
大抵是心绪不平,姜母手颤抖着拨门栓,越着急越拨不开。
“瞒不住的。”楚云梨上前,将门栓摁住:“生恩比养恩大,你这些年来对夫君挺上心,他哪怕认回了亲人,也不会不管你。但在此之前,你不要瞒着我们。”
姜母开不了门,心中慌乱无比:“可他生他爹的气,还说以后都不回家……”
楚云梨打断她:“这天底下不是每个男人都配做爹的,但你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在夫君眼中,你们夫妻并非一体!”
也就是说,姜继孝无论如何对姜父,都不会不管母亲。
姜母对上她眼神,渐渐冷静下来。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基本就是在做了祖母之后,就会格外在乎老了之后的事。她也一样。
她被说服了。
“继孝他……是外头抱来的。”说起当年的事,姜母悲从中来:“我不能生孩子。”
一个女人不能生,家里的长辈各种责备,外头的闲言碎语,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真的有自我了断的念头,那段时间对她来说,看不到丁点希望。
话一出口,姜母就号啕大哭,一边说一边哭:“他爹对我越来越冷淡,还会动手打我。那天夜里我真的想出**,可刚打开门,就听到孩子哼哼叽叽的哭声。”
她擦了擦泪,脸上露出了点笑容来:“继孝,那孩子就是你,襁褓中还有十来锭银子。看我把你抱起来了,黑夜中有个人影冲过来让我们好好待你,还说襁褓中银子是拿来养你长大的……”
姜继孝皱了皱眉:“那人长什么模样?”
“天太黑,我没看清,只知道是个女人,连年纪都猜不出来。”姜母认真道:“这些年来我是真拿你当亲生儿子,有了你,我的日子才能往下过。”
楚云梨好奇:“所以你们拿着那些银子让他读书?”
“是。”姜母叹息:“村里的孩子,穿得太好很快就糟践了,吃的……会被别的孩子抢去。所以我跟你爹商量,干脆拿银子送你读书。反正都是你自己花了的……”
“不是吧。”楚云梨提醒:“你们这些年的开销可不少,凭家里的收成,就供不起你们三天两头请人吃饭喝酒。”
姜母面色微僵。
楚云梨语气笃定:“你们是想供孩子读书,进而掩盖你们挥霍银子的真相。毕竟,读书花费大,多少银子都能往里填。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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