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这个孩子, 一家人什么法子都想了。
也就是他们孔家富裕,不计较保胎的那些银钱。真计较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结果呢, 现在是儿媳妇自己要落胎。
既然要落胎,还费心保什么呀?
还有,她嫁进来这么久了, 已经是孔家妇,本就该早日为孔家开枝散叶。他们看在小夫妻俩感情好的份上, 也没说往那院子里塞人。这样的情形下,儿媳妇都有孕了,为何要落胎?
孔夫人就算是想破脑袋, 也实在猜不透儿媳妇的想法。她是婆婆,是当家主母, 当即就忍不住了,起身就去问。
在去之前,她没忘了派人将董大夫请过来。
毕竟, 儿媳妇喝落胎药这事儿, 董大夫明显是知道的。
楚云梨已经离开, 可马车刚走没多远就被人拦下。她自然是很乐意看到孔夫人质问儿媳,立刻就调转了头。她到的时候,孔夫人也才刚到没多久。
孔公子刚去外面一趟, 回来后看到妻子面色不太对, 想要询问缘由,妻子又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他正想着干脆把下人叫进来问,就听说母亲到了。
婆婆来探望有孕的儿媳,很正常嘛。孔公子想着等人走了之后再细细问。
可母亲一进门, 孔公子就发觉了不对,母亲虽然平时满脸威严,但自从妻子有孕,从来也没对他们夫妻摆过脸色。今儿这副神情,明显是在生气。
“娘,有事吗?”孔公子怕母亲这模样吓着了妻子,率先道:“海音她身子不适……”
“我看她好得很。”孔夫人没好气道,瞪了一眼儿子,懒得与他多说。转而将目光落在了儿媳身上。
林海音早就猜到要出事,看到婆婆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可她不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给母亲请安。”
动作优雅,姿态恭敬。比以往都要恭敬许多。
孔夫人没有喊起,林海音就那么半蹲着。
孔公子觉得母亲这番脾气来得没道理,就算是他们夫妻有哪里不对,母亲身为长辈,完全可以明说嘛。再说,如今情形特殊,妻子有身孕呢,胎还不稳,受不得惊,经不起吓。
这气势汹汹跑来,是怕这孩子太安稳吗?
他这么想着,语气就不太好:“夫人,赶紧过来坐。”
林海音心里发虚,不敢立刻起身。
孔公子气急,上前将让扶住:“回去躺着吧!娘这边我来招待!”
林海音不肯动,他强势地将人抱起。
孔夫人看到儿子这没出息的样子,气得胸口起伏。倒不是她看不惯小夫妻俩感情好,而是儿子太看重妻子……以往看在孙子的份上,她都眼不见心不烦,尽量不过来,大家相安无事就可。
可林海音别有用心,儿子被蒙在了鼓里,每日同床共枕,竟然没看出来枕边人的心思。孔夫人是越想越气:“你把人捧在手心,人家根本就不珍惜你的心意。”
这话没头没尾,孔公子听得一头雾水。以前母亲就总看不惯妻子,但都是在规矩和家事上挑些小毛病来为难。这样直白的呵斥还是头一回。
林海音眼泪唰地落下,她吓得身子都软了。
孔公子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一弯腰将人抱好,轻柔地放在榻上:“别害怕。”
孔夫人实在是受够了蠢儿子,看着榻上的人质问:“你为何要喝落胎药?”
林海音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我怕这个孩子有毛病。反正我们夫妻俩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楚云梨就是这时候来的,一步踏入:“我早就说了,这个孩子没毛病,很康健。”
林海音恨极了董三七,本来想着诬陷。本来想着污蔑她和公公之间有那些事,进而将人赶走。然后找机会落胎,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结果呢,她低估了公公这个小大夫的信任,都已经走了还要把人接来。
就算了,又在这坏她好事,她愤然道:“董大夫,你就轻飘飘一句话……如果孩子生下来有毛病,你根本就赔不起。到时还是只有我这个做**心疼! ”
“我赔命!”楚云梨声音朗朗:“外面人都说小董大夫年轻,我承认,自己确实有几分意气用事。就比如此刻,本来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你非不生,我一个外人不好拦着。但我还是看不到一条活生生的小命就这么没了。你既担忧孩子的康健,那我保证他无事,若有大的缺陷,我将这一条命赔上,行了吧?”
她又看向对儿媳的话半信半疑的孔夫人:“先前我就已经跟少夫人强调过不止一次,孩子一定没事。”
林海音:“……”董三七明明知道内情,却还要说这种话,实在太狠了。
说到这份上,她要是还不生,那**都会怀疑了。她眼睛血红:“董大夫,不要逼我。”
楚云梨强调:“当初你落这个孩子,我们全家险些都被牵连进去。这事我还记着呢。”
孔夫人已经不耐烦了:“林海音,董大夫都这么说了,你为何还要落胎?”
林海音当然不敢说实话,哭着道:“我是孩子的母亲,还不能决定他的去留吗?母亲,你不要逼我嘛,那我一定给孔家生出康健的孩子,还会多生几个。真的,我老觉得这个孩子有毛病,都梦见过好几次了……不能生啊……”
孔夫人皱了皱眉,她当然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这是我孔家的血脉,不是你一个人的。留不留他,得问过我们一家人。反正,不管他们父子如何想。这种事在我这就不答应。孩子一定得生!就算不康健,我们孔家也不缺多养一个孩子的银子!”
“你们都说好好养着,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血肉,是我的心肝,我哪里舍得让他承受外人异样的目光?”林海音趴在榻上,哭得泣不成声:“母亲,不要再逼我了,否则我真的想带着他一起**!”
孔夫人自己也是女子,经历过怀胎生子。也知道这有孕的妇人容易钻牛角尖,儿媳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怕真的把人给逼死了。
当然了,孩子一定得保!
一时间,她沉默下来,想着如何将人劝回。
恰在此时,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满满都是嘲讽之意。母子俩都看了过去。
孔公子看着婆媳俩争执,他虽然赞同母亲,却也不好逼迫妻子,正觉得两头为难。旁边董三七就像是看笑话似的,还笑了出来。
他是气得不行,就算是同样身份的人,都不好这么明摆着看人笑话。呵斥道:“董大夫,你这是何意?别以为医术高就能随心所欲,我们付了这么多的银子请你来,还答应了你那些离谱的要求,可不是让你来笑话我们的。”
楚云梨撂了下眼皮。
榻上的林海音觉得她是在看自己,心中顿时慌作一团。
楚云梨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背后,一步步靠近林海音:“少夫人,本来呢,我无意卷入你们家的这些事情里,说到底,我就是个小大夫,只想治病救人。奈何孔家不放过我,尤其是你!先前孔夫人怀疑我有不轨之心,是你的算计吧?”
林海音也想过她会来质问自己,本来还想装不知道应付过去。可此刻她对着这小大夫的目光,特别的心虚,只摇摇头。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
楚云梨似笑非笑:“知不知,找人来一问就清楚了。这是孔府,我想查出真相,还得麻烦这一大家子,人有自知之明。我自认没有那个脸面。反正,我知道那事是你干的就行了。既然你出手害我,污蔑我名声,那我也不必客气。”
她看向孔夫人:“夫人特别想知道她落胎缘由,对么?”
孔夫人颔首,皱眉反问:“你知道?”
“确实知道,不过少夫人不让往外说。”楚云梨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那么,让少夫人自己说吧!”
林海音顿时心惊胆战。
她当时说出真相,是想着董三七是个小大夫,又有家人在,她应该能制住,加上她太想要落胎,冲动之下就说了。
可此刻,她后悔了。
“董大夫,听说你娘已经能勉强下地?”
楚云梨一挥手:“不要拿他们来威胁,你污蔑我和孔老爷之间有关系,本身也没给我留活路。既然我都要死了,哪儿顾得上别人?一刻钟之内,你不说出来,那我就只好代劳了。”
林海音:“……”
真的是不说都不行了。
她自己开口,那是认罪。若是由董三七开口,就是她背叛了夫君后还死不认错。
两者相较,当然是前者比较好。毕竟,她也是被人骗了嘛!
孔夫人眼看儿媳被一个外头来的大夫给唬住了,心头愈发烦躁。
孔公子也看出来妻子有事情隐瞒,一时间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脸色,麻木地问:“你在林家没喝成,跑来跟我求和后,还没有放弃落胎?为此还不惜污蔑人家董大夫而将人撵走……林海音,你太让我失望了,是不是我还该庆幸你顾及着我,所以让你摆出一副愿意保胎的模样挽回我们之间的感情?”
林海音哭着摇头:“夫君,从嫁给入孔家,你就是我的亲人了。我不能失去你!”
“那就好好将我们俩的孩子生下啊!”饶是孔公子平日里对待妻子耐心十足,此刻也忍不住高声:“你口口声声说爱重于我,回头又要落掉咱们俩的孩子,让我如何信你?”
被男人质问,林海音简直心如刀绞。一看旁边董三七一副跃跃欲试,似乎下一瞬就要说出真相……她怕连主动认错的机会都没有,脱口道:“正是因为爱重你,又重视孔家子嗣,所以才要想方设法落了孩子。”
话出口,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却也没那么后悔。反正,看董三七的模样,今日绝不会放过她。
不知何时,孔老爷赶了过来,他没有进门,只站在廊下,还阻止了想要请安的下人。
孔家母子一脸疑惑,林海音浑身都软了,哭着道:“这孩子……这孩子他……”
她这般难以启齿,孔夫人活了半辈子的人,也看过了不少事,瞬间就想到了某种可能:“这不是孔家血脉?”
饶是林海音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听到婆婆质问,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委屈和担忧全部泛上心头,她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孔家人看到她这般,哪里看不出来这是被说中了。孔公子难以接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要……”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再没有隐瞒的必要。林海音猛然抬起头来,打断他道:“正因为你对我太好,所以我才会急着要孩子,才会被人所骗。”她伸手捶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孽种,我早就想落了!呜呜呜……”
孔夫人察觉到门口有人,看到是自家老爷,她正想开口,就像老爷朝她微微摇头,示意继续问。
“孩子的爹是谁?”
林海音太委屈,太难受,根本说不了太多的话,她哭着道:“广华寺……”
人活得久,阅历就多,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多少会知道一点。孔夫人平时与各家来往之间,已经听说了关于广华寺的传言。
因此,不用派人去打听,她脸色瞬间就变了,跺脚道:“蠢货!”
眼看林海音哭得伤心,孔夫人满脸恨铁不成钢:“这么大的事,为何去之前不与我商量?”
林海音带着哭腔道:“只是求子而已,我也没想到……”
那边父子俩不知道广华寺的传言,孔公子迫不及待地问:“娘,广华寺怎么了?”
孔夫人闭了闭眼:“我只听说,成亲后几年无子的妇人可以去求子,成不成的,五五之数吧。”
眼看父子俩一头雾水,孔夫人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直白:“反正,求来的孩子都跟亲爹不像。”
说到这份上,孔公子瞬间明了。他浑身一松,周身的力气卸了个干净,连喘气都觉得困难,好半晌才哑声问:“这孩子是广华寺求来的?”
林海音哭声更大了些。
这是承认了。
孔老爷脸色很不好看,气得转身就走!
孔夫人做梦也没想到儿媳妇非要落胎的真相是这般不堪……还不如是担忧孩子有疾而喝药呢。
孔林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这事该怎么办?
屋中除了哭声外,泛着一股诡异的安静,林海音很是害怕,她不想被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哭声,抽噎着解释:“我真的是想求孩子,到了广华寺,听说要独自一人在屋中虔诚的祈求,当时我隐约觉察到不妥当,可又想着来都来了。反正还年轻嘛,灵不灵的都不要紧,求一个就走。可我哪里想得到,求子的真相是那般……后来我就昏迷了,等醒过来察觉到不对,我也慌了,想着赶紧回来喝一副药。可你去接我了,在山脚下将我直接带回,夜里又请我看了花灯,等回到府里已经是半夜,有你在旁边,我不好喝药,第二天一大早你又带我回林府一趟,那时候我不知道会有孩子,也没有让娘帮我准备药……”
夫妻俩正要孩子呢,孔家这边长辈嘴上虽然没催,平时话里话外都带了想要抱孙子的意思,若是让亲娘准备落胎药,肯定会被打破砂锅问到底。林海音也没想到求子会这么灵验,心头抱着侥幸的想法。再有,她回娘家和母亲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万一事情还没说清楚夫君就到了怎么办?
还有,喝避子汤的事情若是被人告到了孔家人面前,她如何解释?
归根结底,她那时是不够谨慎,以为不会有孩子。传言都说了,有些妇人去一次广华寺不成,多去求几次才行。
没有人说话,林海音愈发慌乱:“后来我连喝了三天避子汤,可还是没防住……呜呜呜……”
她余光偷瞄男人神情,见其一脸冷漠,扑过去帮人拽住。
孔公子其实是被这样的真相给惊着了,被这么一拽,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林海音顾不得这么多,陪着他坐:“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所以才着急子嗣……夫君,我是做错了事,可我不是故意的,坏的是别人!你说说话啊,我害怕!”
孔公子抹了一把脸:“我要想一想。”
他用力推开妻子的手,疾步走了出去。
孔夫人一脸纠结,凭良心说,她不愿意要一个失贞的儿媳。但儿媳不是故意与人苟且,只是轻信的人做错了事,且她做事的本意是为了孔家……想要休了她,怕是林家不会轻易答应。
“何不将错就错?”
这话是孔老爷问的。
林海音迫切地想让孔家人原谅自己,最想隐瞒的事情已经说了,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哭着道:“广华寺求子的真相不是秘密……一问便知……这孩子若是生下,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揭穿身世……我这一辈子都要不得安稳。”
不管是何时,只要得知她生出的孩子是广华寺来的,这孔夫人就做不成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将这份怀疑扼杀在萌芽之中。孩子不出生,就大大减少了被人知道的可能。
就算是多年之后被人查出,也不一定有人记得她去求子和落胎的时间,她完全可以推说当时没求,或是进门之后就后悔,还可以说是当时没晕,拒绝了那屋中的男人。
孔夫人面露嘲讽:“你娘这是拿我们当**呢。”
林海音不吭声了,眼看公公婆婆脸色不好,她越想越怕,解释:“有了孩子,我想落胎。可府里盯得太紧,小董大夫医术极好,孩子都落了她还能保回来,实在是没法子,我才回去告诉了我娘真相让她帮忙……并不是林家有意欺骗。反正,若是休了我,那我就不活了。”
孔夫人是女子,算是能理解儿媳妇的做法,也没怎么怨怪她,毕竟人家也是急切地想为孔家添丁才做错了事。可她恼的是亲家母的欺骗。
出了事儿摆在面上大家一起商量嘛,为何要鬼鬼祟祟?
当然,她忽略了哪怕林家毫无隐瞒,孔家也会不高兴的事。
孔老爷抬步就走。
林海音急了:“父亲,你们不能休我。”
孔老爷头也不回:“休不休的,跟你也说不着。回头我会去找你爹娘商量。”
闻言,林海音身上更软了。
孔夫人眼看老爷已经有了决断,便也不想留了,一抬步,余光瞥见边上杵着个人,心头一跳。这才想起来董三七一直都在。
“小董大夫,你该避嫌的。”
楚云梨一脸无所谓:“孔夫人担忧得太迟了,之前少夫人请我帮忙,就已经告诉了我真相。”
孔夫人:“……”合着跟外人都能说,就是不告诉他们?
她越想越气:“来人,寸步不离守着少夫人!记住,是寸步不离,最好别眨眼!”
孔家人都走了,林海音蹲在地上,看着留在最后的小大夫:“你为何要逼我?”
楚云梨坦然道:“是你先逼我的。女子名声何等要紧,你却张口就毁我,既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林海音大吼:“我会被休,兴许会死,你就一点都不愧疚么?”
楚云梨扬眉:“这孩子又不是我让你怀的,也不是我让你落胎,更不是我让你欺瞒孔家,不过是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闹了出来而已,我有什么好愧疚的?”
“董三七,我不会放过你的!”林海音尖叫。
巧了,楚云梨也不想放过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