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兰以为自己听错, 忙停住了。
那声音也没了,她松了口气,眼看天已经黑了, 得想办法歇着,她将自己方才拔出的几根草铺在地上,打算就这么将就一宿。
正铺着呢,忽然又听到了哭声。周秀兰身子一僵, 一瞬间动都不敢动了。
恰在此时,身后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周秀兰不想回头,可又控制不住身子, 当她看到朦胧的夜色中扭动出来的东西时, 吓得尖叫不止, 跳着往门口奔去。
守门的婆子已经躺下,见状立刻起身拦住她:“你要做甚?别往外跑,不然,惹恼了夫人, 没你的好果子吃。”
“有鬼……又有蛇……里面有那么多虫, 肯定还有老鼠,这院子怎么住?”周秀兰说起这些,只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如果能够脚不沾地, 她真的要飞起来。
“谁爱住谁住,反正我不住。”太过恐惧, 周秀兰激动地道:“就算是小月来了,我也是这番话。”
婆子一个人招架不住,让附近的人去报信。
天色渐晚, 陆庆安今儿回来得比较迟,两人才用晚膳,就有人禀告了偏院中发生的事。
刚好楚云梨吃得差不多,起身笑道:“我去消消食。”
陆庆安一把拉住:“等我。”
又过了半刻钟,他将碗筷放下,夫妻俩一起携手出门。
月色下的陆府景致又有不同,楚云梨一路走一路看,二人都特别悠闲。
“等把事情处理完,咱们到处走一走。”
“好啊!”陆庆安随口答应下来,又帮她拢披风:“天冷,小心着凉。”
他动作细致又温柔,伺候的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周秀兰在一开始的冲动过后,想到婆子已经找人报信,用不了多久李端月就会过来,心中一阵阵后怕。
李端月下手狠辣,对她满腔恨意,真要是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她呢?
越想越怕,周秀兰巴不得李端月有事来不了,提着的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砍下来的大刀。她不停的侧头往来处看,然后就看到那边一双璧人绕出,紧接着就是陆庆安帮忙整理披风的情形。
一瞬间,周秀兰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凭什么?
李端月可是已经伺候过了乔觅的!只是一个丫鬟出身的农女,她到底哪点好?
如果李端月都可以,她为什么不行?
陆庆安瞎了么?
就在她满腔激愤中,二人走了过来。
楚云梨好奇问:“听说你不肯在这个院子里住?”
“是!”周秀兰努力直起身子,让自己看起来腰背笔直,曾经教导过她规矩的嬷嬷说了,这般的她看起来最美。
可惜,她腰都挺酸了,那边陆庆安压根就不往她身上看。只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玩着李端月的袖子。
看她模样,楚云梨猜到了一些她的想法,好笑地问:“你当自己是谁?”
周秀兰没反应过来。
楚云梨认真道:“你只是个下人,有个地方给你住就不错了。来人,将她押进去,没我吩咐,不许她出来。”
她看向守门的婆子:“去把旺财牵过来栓在门口。”
旺财是一条大黑狗,看家护院一把好手。看着就特别凶,等闲人都不敢靠近。
周秀兰被推回了院子,再看到旺财,她吓得哭了出来:“陆公子,你帮帮我啊,之前我是教训过一些丫鬟,可下人办不好事,难道不该教训吗?也就是这乡下来的丫头才把他们当一回事,你是大家公子,该明白家有家规的道理。摸着良心说,我有错么?”
陆庆安没想到她会叫自己,随口道:“我媳妇都是对的。错的一定是别人!”
毫无理由的偏袒和纵容,险些将周秀兰气炸,同时又希望他宠着的那个女人是自己,出声道:“陆公子,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这个丫头根本就配不上你。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是我亲眼所见,她骗了你!能够与你匹配,帮得上你的,一定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比如……我!”
说这话时,她微微仰着下巴,满脸的傲然。
确实有一番大家闺秀的骄矜姿态。
陆庆安一脸莫名其妙:“她从头到尾没有骗过我,早说了自己不是清白之身。再则,她是被人所害,这又不是她错……”
周秀兰一直注意着面前的年轻男子,见他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不甘心地道:“可你这样的身份,不应该娶一个残花败柳。”
“我乐意。”陆庆安言简意赅。
周秀兰险些被气死:“如果她可以,那我也行!”
陆庆安嗤笑:“你什么东西?也配和她比?”
周秀兰:“……”
她怎么不能比了?
“对待弱者毫无怜悯之心,行事暴戾无常,又水性杨花,不孝不悌,言而无信。”陆庆安冷笑着道:“这天底下所有的恶事你都做了,还好意思夸自己好?脸呢?”
他伸手将楚云梨揽入怀中:“这女人纯属脑子有病,别跟她多废话,我们走吧。”
楚云梨笑了笑,顺着他的力道转身。
眼看两人要走,周秀兰又哭又求,她真觉得自己已经特别可怜了,可那俩一直都未回头,眼看他们就要消失在假山处。她再忍不住:“李端月,你不得好死!一定不得善终,早晚会被抛弃!”
闻言,楚云梨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能不能善终,现在说还太早,总之你是看不到了。但我能看得到你一定不得好死!”
她说这话时,语气阴森森的。
隔得远,周秀兰看不见她眼神,但只这语气,就吓得她连连后退。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李端月为何能这般笃定?她是不是要害自己?
楚云梨心情不错:“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说,身为下人,只有听话的份,我不欺负别人,不针对别人,就是想欺负一下你!再也不见!”
周秀兰听出她再不想见自己的意思了,心中一团乱麻,不知她要怎样对付自己,正觉惶惶然,忽然狗吠声响起,吓得她连连后退,踢着了荒草中的花盆,直接摔进了草丛中。
却有东西猛地缠上了她的脚踝,冰冷滑腻地触觉传来,她下意识抬脚去甩,却根本甩不开。又觉腰间一痛,紧接着好几处疼痛传来,她滚了两滚,发现自己伤口处开始酥酥麻麻,渐渐蔓延,没多久就再也动弹不得。
那是毒蛇!
认清这个事实,她忙大声喊叫。
周围除了风声和虫鸣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周秀兰脑子昏昏沉沉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教训的那些下人。他们是不是也这样绝望过?
隔壁又有哭声传来,她恍恍惚惚间觉得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什么也听不见。
翌日早上,楚云梨得知人没了,吩咐道:“将她丢去郊外乱葬岗。”
周秀兰手底下的丫鬟都是这个结局,李端月也不例外。
周夫人心里挂念着女儿,几乎是前脚人一走,她后脚就找人去收买了陆府的下人,想将一个管事变成自己人,明里暗里护着女儿。
事情倒是挺顺利,收买的人是陆府中一个管事的远方侄子。周夫人得到消息,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打算第二天亲自见见人。
心里惦记这事,周夫人醒得很早,正打算用完了早饭出门,身边的丫鬟鬼鬼祟祟凑上前来。
周老爷看在眼中,皱眉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甚?”
丫鬟不敢不答:“夫人,姑娘她……她没了……被送到了郊外乱葬岗……”
“砰”一声,周夫人手里的碗落了地。她满脸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听错了?秀兰她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
“听说是陆夫人将她安置在了一个偏院中,那偏院中许多年没有人住,到处杂草丛生,姑娘进去后没多久就被毒蛇咬了。”丫鬟瑟瑟发抖:“夫人节哀。”
“去将她接回来。”周夫人颤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老爷脸色沉沉。
周夫人再忍不住了:“若不是你主动提,秀兰也不会死!”
“死了才好呢。”要说周老爷心中一点后悔都没有,那是假话。可在妻子质问的语气中,他不想承认自己有错。
闻言,周夫人眼泪狂掉:“你还是人吗?”
周老爷冷哼:“孩子是被你惯坏的,落到这样的下场,你该反省!”
人都没了,他还这样说,周夫人气得尖叫:“我女儿没了!”
“那也是我的女儿。”相比她的激动,周老爷面色平淡得多:“那种混账,活着也是给周府丢脸。”
“你可不可以不要气我?”周夫人气急,抬手一挥。
这一挥,将桌上的饭菜全部都洒落,热汤烫到了床上周老爷的脸,疼痛传来,他忍不住破口大骂:“眼睛瞎了?这是粮食,不想吃也别浪费啊,来人,给我将夫人拖下去禁足……”他痛得叫出了嘶声:“快请大夫!”
禁足?
周夫人忽然就想起来了被打发到外城小铺子里的儿子,如果自己禁了足,凭老爷的花心滥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欢。再生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女儿已经没了,她绝不允许有人欺负儿子……都说夫死从子,若接手家业的人不是儿子,她岂不是要老无所依?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中一抹狠意划过,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好几个丫鬟正在捡,看她动手,忙上前阻止。周夫人没有坚持,缓缓起身。
“我要将秀兰好生葬了。”周夫人咬牙切齿:“再为她讨个公道。”
周老爷听了这话,再次皱眉:“葬了行,就在郊外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至于讨公道……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咱们府里到底出了多少污糟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那李端月早就盯上了咱们。你非要跟她硬碰硬,那是自找死路。”
“可是好好的秀兰交给她才一天就没有了。”周夫人尖叫。
“那是她自找的。”周老爷怒吼:“你当初好好教女儿,哪儿会有这些事?”
周夫人转身就走。
她已经不愿意跟这个男人多说,上次风华楼出事,儿子虽然手忙脚乱,做得也算可圈可点。再者,人这一辈子多少银子算多呢?
周府如今剩下的这些,也足够他们母子花用一生。留着这个男人,只会各种不自在。
周夫人转身就跑,带着人去了郊外一趟,回程的路上去了一趟医馆。傍晚时,她亲自伺候周老爷用膳。
周老爷做梦也想不到枕边人会冲自己下杀手,一顿饭吃完就开始吐,后来吐血,然后整个人呆滞,最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一亮,周府办丧事。
两家的院子相连,但由于院子极大,想要听到对方的动静可不容易。楚云梨也是听底下的人说起才知道,周老爷也没了。
说起来,周老爷当初被压得浑身到处是伤,这都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按理说,要出事早出了,怎么这时候没了呢?
楚云梨没去。
不过,她觉得这其中有蹊跷,由陆庆安出面去请了周家上一代的一位姑奶奶。
那姑奶奶本来也要带着晚辈回家奔丧,经人提醒过后,自然要看侄子的遗容。
周夫人不愿意。
这一阻挠,姑奶奶愈发觉得不对,让身边的人强行打开了棺材。当她看到里面的侄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强行开棺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传出去会让人笑话。因此,当时没有外人。周姑奶奶心痛如绞,厉声呵斥:“何氏,你怎么解释?”
周夫人不认:“我不知道。”
“不知道罪魁祸首,你竟然就要将人下葬?”姑奶奶痛心疾首:“来人,去报官。人命关天,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周夫人心虚,虽然药是她亲自去买的,也是她亲自下到粥中喂给男人的,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屋中不能见人的事情多着,大人一查,周府就完了。
眼看没有外人,周夫人噗通跪下,一把抱住了姑奶奶的腿:“我……”
姑奶奶也是周府的人,不愿意将祖宗基业毁了,深深看她:“秀林知道么?”
周公子早在看到父亲青黑的面容时,就呆住了,看见母亲张目结舌不肯解释,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正震惊呢,就听到姑婆这话,当即瞪大了眼。
周夫人满摇头:“秀林不知。”
姑奶奶也看到了周秀林的神情,心中一安。要么这孩子在做戏,要么他是真不知情。
孩子还小,没那么深的城府。应该是真的不知!
那就好。
好在没有全部烂透。
“那么,你陪他一起去。此事我就不追究。”
周夫人听到这话,浑身一软,趴在地上哆嗦着嘴唇,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要想好,如果告状的话,周府什么都剩不下了。”
姑奶奶说完这话,就回去休息了。
她要等丧事办完了才走。
周秀林缓缓靠近母亲:“娘,你这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儿子,我都是为了你。”周夫人眼神执拗:“你不能丢下我。”
周秀林被吓得后退好几步:“不!我没有要求你为我杀人,那是我亲爹!”
闻言,周夫人刚刚才提起的一口气瞬间就散了:“秀林,我对你真的是掏心掏肺,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放我走,你去找几个人……”
周秀林根本就做不到和从前一样敬重面前这个杀了父亲的母亲。他转身,连滚带爬往外跑。
姑奶奶手段凌厉,周夫人不敢不听她的,当夜就死在了自己的屋中。
姑奶奶看到她的死相,心中一片悲凉,得知侄子被害,她一瞬间又怒又气,但此刻罪魁祸首没了,她却并不觉得欢喜。
当初何氏还没进门时,她也相看过,这么多年走动,她隐约也知道侄子和侄媳妇的为人。
说实话,要论荒唐,还是侄子不像样子,侄媳妇一定是被逼急了,才下此毒手……不过,夫妻之间,再怎么恨,也不应该要对方的命啊!
姑奶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多管了闲事。丧事办完,她浑身都打不起精神来,摆了摆手,带着晚辈回了夫家……她走时心里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此后不管娘家如何,她都不会再管。
周秀林接手的家中生意,相比上次的手忙脚乱,这次就要坦然得多。按照常理,他应该在一二十年后才能做家主,一想到提前了这么多年的缘由,他心中就难受得很。
这日,周秀林浑身疲惫地从外面回来,隔着老远就看到有一架华丽的马车等在门口。
马车天天从门口路过,他偶尔也撞上过几回。一眼就认出是隔壁陆府所有。
想到两家之间的恩怨,他真的有些害怕李端月,确定自己没有认错马车后,他顿时有些不安。
楚云梨听到马车声音靠近,掀开帘子。
周秀林再一次确定她是在此等自己,躲是躲不过去的,硬着头皮道:“陆夫人?”
楚云梨递出了一叠纸。
周秀林疑惑:“这是什么?”
他不肯接,楚云梨执意递着: “这些是我查出来被她们母女害了的人,其中有五条人命,受伤者二十多人。你逐一去赔偿,之后我就不会再寻周家麻烦。如果你不肯,那我就只好劳烦一下大人查一查周府。”
想到死去的母亲,周秀林心中难受,哪怕母亲有万般不好,害死父亲的理由并不如她所说那么纯粹,却从头到尾没有害过他。
他满腔愤怒:“她们人都死了,你还要如何?”
“人死了债没消。”楚云梨强调:“如果你想为她们留一份体面,那就听话赔偿。若不然……”
周秀林一把接过:“我赔!”
周家银子先前挥霍了不少,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大很大的一笔数目。
接下来几天,楚云梨一直盯着周秀林的动静,看他亲自登门赔偿,有些没有家人的,他将其坟茔好生修整,还算是有诚意。
等到赔偿完,周家连祖宅都没能留住,沦为了城里的一般富商,再没有了曾经的风光。
母女俩已经没了,就算告状,给了那些人公道,也不会牵连周府,还不如拿些实惠呢。
*
陆坤外院中的那个宅子,日子过得简单惬意。
陆庆阳凭着自己之前读了十多年的书,到底还是养活了一家人,但也只是刚好够填饱肚皮。想要做新衣得盘算着来。
陆苗娘天天在家照顾父亲,还有玉泽。
她是个善良的性子,但对玉泽还是忍不了。
这人太懒了,整日只知弹琴画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陆苗娘因为父亲的缘故,从一开始就特别讨厌他,但看他容貌姣好,对他没有恶言恶语,后来听清楚这男人的本质,她真的想骂人。
这一日,玉泽又睡到日上三竿。
陆苗娘对他没有好感,暗自决定不帮他留饭,玉泽起身后先是在院子里伸伸胳膊拉拉腿,完了道:“苗娘,早饭呢?”
陆苗娘简直服气,真的很佩服他这理所当然的脸皮。
“吃完了。”
玉泽讶然:“那我吃什么?”
“你又不挣钱养家,又不干活,喝西北风啊。”陆苗娘低下头,重新缝起了衣衫。
她前天上街买了一匹被水泡过的布料,打算给哥哥做一身新袍子。最近求字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家挺富裕的。哥哥穿得太寒酸,容易被人鄙视。她舍不得。
玉泽冷哼,见她不搭理自己,奔到了陆坤房中。
陆坤早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不打算多管。毕竟,自己都得靠着一双儿女供养,哪顾得上别人?
玉泽曾经在画坊上也算是个头牌,有不少人追捧,脾气自然算不上好。告状后见男人无动于衷,不耐烦质问:“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陆坤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来,伺候好爷!”
他动弹不得,但玉泽特别会伺候人,总能让人满意。
玉泽拍掉了他的手:“少来。”
陆坤不满:“李端月让你在此照顾我呢,你……”
“她又没有时时刻刻盯这这院子里的事,人家忙着呢。”玉泽满脸鄙视:“你太高看自己了。”
陆坤眯起眼:“滚!”
玉泽有些生气,想到最近陆苗娘在自己面前摔摔打打,道:“我有法子弄到银子。”
陆坤顿时来了兴致。
“说说看。”
“你闺女长得那么好,我跟红姐有几分交情,一定能让她得一个好价……”玉泽一边说,一边偷瞄他神情,见他并不抵触,愈发来劲:“等她去了画舫,你想吃香喝辣都可!”
陆坤沉默:“容我想一想。”
他自认疼爱一双儿女,并不舍得让闺女去那样的地方。可他生来富贵,最近过得实在是……苦得很,勉强苟活而已。
他特别想跟以前那般一掷千金。
玉泽再接再厉:“只是让她去接客,又不是送她**。万一运气好,被大家老爷看中了带回去,再生下一子半女,到时你儿子还能继续读书,你们一家子都不会再受穷。”
陆坤被说动了。
“她去是过好日子的。对么?”
“对啊!”玉泽压低声音:“稍后我去一趟画舫,你先把人稳住,别让她出门。”
陆苗娘本来也不爱出门,大部分的时候都呆在家里整理家事,玉泽去而复返,带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时,她终于察觉到不对。
“你们要做甚?”
玉泽冷笑一声:“之前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现在知道怕了?”他亲昵地偎依了下为首的高壮汉子:“海哥,麻烦你了。”
海哥一挥手,好几个人上前围拢。
陆苗娘连连后退,吓得尖叫不止。
陆坤屋中毫无动静,但陆苗娘还是下意识朝着家中唯一的一个男人靠近,背对着推开门时,还直接跌了进去。
“爹,你管管玉泽。”
玉泽才不会替陆坤隐瞒,嘿嘿一笑:“你爹也答应了的。人嘛,生来就要知道报恩。你爹生你养你,如今,他瘫在床上吃不好穿不好,你就不着急?我这也是为你考虑,等你去伺候了老爷,有了银子,可以让你爹和你哥哥吃香喝辣。还能让你哥哥继续读书。”
“我不要。”陆苗娘生来就是大家闺秀,最近的日子她也觉得很苦,也想过有朝一日堂哥原谅了自己一家,将他们接回去。甚至还梦见过……只是醒来后,他们还是住在这破旧的院子里,日子还得往下过。
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要去赚这种银子。
“爹,你救救我。”陆苗娘看着父亲漠然的脸,心都凉了半截:“我会好好孝敬您的,哥哥也会。”
“你好好听话,就是孝敬你爹了。”玉泽呵呵冷笑:“之前我没少听你口口声声说着担忧陆庆阳不读书没有前程之类的话。你倒是赚银子给他呀。我给你指了这么一条明路,还会护着你一路,结果你却不愿意,可见你的孝心和对兄长的担忧都是假的。不孝不悌的玩意儿,更应该还了生养之恩!”
说话间,几个壮汉已经上前拽住了陆苗娘,不由分说将人往外扯。
玉泽很高兴,将带回来的烧鸡放在陆坤面前:“好好吃着,养好身子,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着,飞快追了出去。
陆家人搬到外城之后,跟这周围的邻居格格不入。但陆苗娘深知人活在世上不能太独,之前没少和周围的邻居来往。
看见她被人拖走,有热心的大娘急忙去街上找到陆庆阳。
陆庆阳听说这事,眼都气红了。他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听到大娘一再强调说那几个人又凶又恶,他都往前跑了几步,还是掉了个头。
他先回到家中:“爹,苗娘走了,你为何不让人告诉我一声?为何不阻拦?”
陆坤闭上眼:“苗娘是去过好日子的!”
陆庆阳险些被气死:“那种好日子,你怎么不去?”
说完,也不在这浪费时间。出门找了一架马车,就往内城赶。
他读书多年,和同窗一起去过一两次画舫,知道那地方不好闹事,独自一人想要去将妹妹带回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种时候必须得找帮手,那些同窗已经不愿意和他来往,愿意和他来往的家里都无权无势。此时他只能去求堂兄。
陆庆安面前因为成亲的缘故,将手头的生意都放下了一段时间,最近特别的忙。陆庆阳到府里时,夫妻二人都不在。
陆庆阳急得团团转,暗地里劝自己别急,像妹妹这样的身份和容貌,老鸨子不会随意就让她接了客,应该会提前造势,至少也需要一两日。门房看他着急,到底是曾经的主子,且这兄妹俩的为人不错,跟陆坤比起来,更显得兄妹俩善良。忍不住低声道:“夫人多半的时候都呆在春华楼,你去瞧瞧吧!”
“可我想找大哥。”陆庆阳苦笑:“大哥都不一定会管我,更何况……”李端月跟他们兄妹之间一点都不熟。
门房不说话了。
陆庆阳又转了几圈,确定所有人都不知道兄长的下落,只得跑去春华楼。
楚云梨得知人来了,立刻就将其请了上来,听完了前因后果,心里并不意外。
陆庆安想要留下这兄妹俩,但又要给一家人报仇,这事其实很不好办。
玉泽算是其中的突破口,楚云梨一边疾步下楼,一边问:“救回了苗娘后,你打算如何对他?”
陆庆阳恨得咬牙切齿:“我再不管他了。”
“说话要算话。”楚云梨出门时,马车已经候着了:“走,一起去瞧瞧。”
陆庆阳傻了眼:“你去?”
“你大哥去了郊外,等他赶回来,怕是已经迟了。”楚云梨嫌弃他的磨叽:“你到底想不想救人,走不走?”
“走!”陆庆阳低低道:“如果大哥因为此事生你的气,回头我来解释。”
楚云梨似笑非笑:“万一他还是不肯原谅呢?”
陆庆阳咬了咬牙:“那我就照顾你一辈子。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饿着。”
楚云梨噗嗤笑了出来。
她态度自然写意,陆庆阳是真的笑不出来。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画舫之外停下。
陆庆阳也不确定:“应该是这里。”
马车一停下,里面就有人迎了出来。看见陆庆阳,两个穿着清凉的姑娘眉开眼笑就要往上贴。随即看到马车中出来的楚云梨时,顿时面面相觑。
这地方,一般没有富家夫人出现。
但凡出现,绝对是来找人的,有些还要闹事发脾气。
有个花枝招展的妇人眉开眼笑上前:“哎呦,今儿一大早,喜鹊就在我窗外叽叽喳喳的叫,原来是有一位貌美的夫人上门。夫人需要什么,只管说来。如果能办到,奴家一定尽力。”
“我要你们刚绑来的姑娘,还要玉泽!”楚云梨说着,掏出了两张银票塞到她手中。
妇人刚要变脸,看到手里银票,顿时笑得像朵花似的,一挥手道:“陆姑娘好好的,我让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就是胃口不大好……”
陆苗娘被人带出来时,身上的衣衫已经换成了花娘所穿的清透薄纱,她一路都在挣扎,愈发衣衫不整,已经露出了肩膀和手臂上的白皙肌肤。当她看到船头站着的哥哥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乳燕投林一般朝着兄长扑来。
陆庆阳看到妹妹这样,心头怒火熊熊,低声问:“可有被人欺负?”
陆苗娘摇头,又大哭道:“我好害怕。”
兄妹两人说话间,玉泽被人带了出来。当他看见船头上的楚云梨时,脸色顿时就变了。
“夫人饶命。”
楚云梨似笑非笑:“都毁了容了,还不老实。今儿这事干得挺熟练,平时没少干吧?”一想到他还跑去勾引端华,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向花娘。
花娘有些尴尬,讪笑道:“玉泽他带来过三位姑娘,就是……都有些烈性,不肯听话,我给放了。结果放的时候不小心掉入了水里……”
这些地方的手段层出不穷,有那实在不听话的,沉入水中也不是稀奇事。
楚云梨眯起眼:“把他捆了丢下去吧!”
轻飘飘一句话,吓得玉泽连连求饶,可楚云梨已经不听了。
送兄妹俩回去时,她直言:“我救人的条件,就是将陆坤送走。你们看着办吧。”
陆苗娘吓得脸色苍白。
陆庆阳沉默了下,转身去了画舫:“大娘,我那还有个人,你们叫他绑来吧!”
可陆坤是受了伤的,还没养好呢。大娘根本不想要。但碍于楚云梨……这位可是肯花银子的主儿,当是给她一个面子了。
陆坤他在家里等着女儿赚银子来让自己吃香喝辣,结果兄妹俩回来的同时,还带了几个彪形大汉。下一瞬,他就被人拖走了。
从头到尾,陆坤都没反应过来。
反正,自那之后,楚云梨就没有听说过陆坤的消息。陆庆安给了堂弟百两银子,两年后,陆坤考中举人,带着妹妹一起去了京城。
后来倒也经常回来,像是普通的堂兄弟一般相处。再后来夫妻俩去了京城时,他还热情招待。
李端华两年后嫁给了一个家境殷实的年轻东家,和陆府天差地别,却也能衣食无忧。她是个愿意知足的,日子过得不错。
李端睿被楚云梨送进了学堂,他有些天分,却因为家贫被耽搁了几年,在三十五岁那年终于榜上有名。
别人都说,李端月有几分运道,自卖自身做了丫鬟,所有人都以为她一辈子回不来,没想到她竟然将一家子都拉扯了起来,彻底摆脱了身上的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