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七这日,天还未大亮,燕王府上下就已经灯火通明的忙活开了。
丫鬟们忙着为新娘子梳洗装扮,下人们细细清点着要送到严家的嫁妆,不敢出一点儿纰漏。
豫王萧承轩也是早早的到了,作为送亲的长辈,他可是紧张的在地上踱来踱去,满脑子想着一会儿怎么端住架子。
映淳坐在妆台前等着侍女们忙活着给她戴上凤冠,被她十皇叔在屋里转着圈子直搓手的紧张样儿逗的咯咯笑。
“看这新娘子高兴的,一点儿都舍不得爹娘?”萧承煦进屋来正巧看到映淳笑嘻嘻的样子,酸溜溜地横了她一眼。
映淳愣了一下,立刻双手捂脸夸张的假哭道:“女儿不想离开爹娘!呜呜呜呜爹爹我不想嫁人…”
“行了行了,”萧承煦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搞这些假惺惺的!快些装扮好了,一会儿严家要来亲迎了。”
“急什么的?给我送亲的人还没来全呢!”映淳探头向刚走进门来的我问道:“娘亲可不可以把喜饼拆开让我先吃两块呀?饿得慌!”
“淳儿,喜饼也是做嫁妆送到夫家的!”我面露难色地劝道:“娘亲让膳房给你煮碗粥来垫垫肚子好不好?”
“哎呀我惦记着那盒喜饼好久了…”映淳的小嘴儿噘的能挂油瓶了,悻悻地拨弄着喜服下摆的珠玉穗子。
我和萧承煦哭笑不得地对视一眼,心中暗想着这没规矩又贪吃的小媳妇嫁过去,可真是要给严家添麻烦了。
门前忽然一阵骚动。
萧承煦正疑惑着难不成是严家算错了时辰早到了,映淳就兴冲冲站起来扶着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往外跑:“给我送亲的人回来咯!”
永安王被特赦回府一日为长姐送亲,身后跟着一队手捧新婚贺礼的宫人。
启焕让宫人们在门外等候,自己笑着踏进了足有两年未归的家门。
我和萧承煦见了儿子,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连忙匆匆迎了上去。
“恭迎焕妃回府省亲!”映淳笑嘻嘻地跑到弟弟面前打趣。
“姐姐!”启焕皱着眉头苦笑,暗想姐姐这眼看要嫁人了还没个正形:“你乱说什么呢!”
“焕儿!”我急匆匆快步走上来,抓住儿子的两袖关切又心疼地上下端详:“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刁难你?有没有受委屈?”
“娘,”启焕一见了母亲,一双墨眸中顷刻间盈满了泪水,一把将母亲搂在怀中哽咽着低声说:“儿好想你。”
萧承煦走到启焕面前,面色凝重地问道:“一会儿为你姐姐送了亲,还要回宫里去?”
启焕黯然地点了点头。
“哥!小皇帝都把启焕送回来了,咱们不就没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了吗!”萧承轩急的一把拉住萧承煦的袖子:“这是咱们夺位的大好机会呀!哪还有把启焕送回去的道理!”
启焕却摇了摇头,用眼神向门外示意道:“十皇叔,慎言!”
“焕儿,你的打算呢?”萧承煦探寻地看向儿子。
“儿马上就能取得陛下的信任,”启焕谨慎地答道:“我们若悍然出兵夺位,恐后世口诛笔伐,儿在宫中为爹爹做接应,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皇位本来就该是哥你的,还管后世说什么呢!”萧承轩急得火烧眉毛似的:“哥你就是顾虑太多!”
“十皇叔!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启焕诚恳地劝道:“我们不该急在这一时一刻。”
萧承轩苦着脸望见萧承煦一脸赏识欣慰地看着儿子,一拍大腿叹气到:“行行行,就先依你们爷俩这万事求全的法子!不过,那小皇帝要是真把咱们逼到绝路上,咱们该反还是要反!”
我才红着脸叮嘱了映淳些私房话走过来,听说启焕还要进宫去,顷刻间又是泪如雨下。
“焕儿,你才刚回来就又要走?”我不可置信地拉住儿子的手,失魂落魄地连连摇头:“宫里的日子难过,娘实在是担心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你爹爹想想办法,不要让你回宫去了?让你爹爹不做这个摄政王了,咱们什么都不争了,什么都不要了…行吗?”
“娘亲!”启焕轻轻为母亲拭去颊上的泪水,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语调却极其坚定:“开弓没有回头箭,儿已经做了决定,娘亲不要为我担心,我心里自有分寸。”
说到这里,启焕又想起一件事来,走出门向宫人们讨了两样东西复又走进来,将其中一卷画轴递给我。
“娘亲,给我这画像的人声称自己是娘亲的故人,让我把这副画交给您。”
“故人?”我正诧异地要展开画卷,启焕将手覆在母亲手上制止了我:“娘亲等我走之后再打开看。”
映淳正坐在旁边红着脸愣神儿。
我一直拖到今天早上才告诉她,男女交合的云雨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从参军起念哥哥就叮嘱她要时刻穿牢了衣裳,怪不得爹娘亲昵之后娘亲总是娇声抱怨着腰痛呢!
可她现在才刚刚知晓,夜里就要和念哥哥坦诚相见……?这也太让人害羞了吧?
映淳感觉颊上烧的滚烫,可才上了精致的妆容又不能自己揉一揉搓一搓,只能面红耳热地强撑着坐着。
“姐姐,这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启焕手里捧着个锦盒走过来,真挚地祝福道:“祝姐姐和姐夫珠联璧合情如蜜,海誓山盟石比坚。”
锦盒里静静躺着两个彩漆的泥娃娃,两个笑呵呵的胖娃娃各抱着一条巨大的金鲤,看着霎是喜庆。
可是映淳一看到这两个娃娃,不禁又想起生儿育女必须经历的那档子事儿来,一下子脸上更红,心里更乱了。
“姐姐,一会儿我要你帮我演一出戏,”启焕的面色忽然变得严肃:“一会儿姐夫来亲迎的时候,府门一旦打开,你就要装作左臂残疾,无法活动的样子。”
“可是我的手早好了,只是用力的时候有点儿颤…”映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启焕眸色渐深:“姐姐只管按我说的做就是了,随我前来贺喜的宫人之中,一定有陛下的眼线。”
燕王府上下都听了启焕的布置,亲迎礼时大家都紧盯着映淳的左臂生怕她露了馅儿,可映淳脑子里乱成一团想的全是夜里要和念哥哥行**,双颊绯红的样子倒确有个娇羞而又忐忑的新嫁娘样子。
映淳一会儿记着一会儿又忘了,害的全家都大气儿不敢喘地盯着她,左手稍抬起来半寸,大伙就挤眉弄眼清喉咙地提醒她,一直到启焕抱她上了花轿,大家才一同松了口气。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被这档子事儿一搅和,竟是谁都忘了伤心了。
送亲的队伍到了严家,严海亲自将承轩让到上座,承轩也真是有模有样的摆起了架子,酒是劝了几番才抿一小口,菜也是好半天才夹一筷子。
承轩此举,是为了给启焕拖延回宫的时间。
启焕被让到另一张桌子落座,由严奉岑招待应酬着。
酒过三巡,趁无人注意时,严奉岑凑到启焕身边低声说:“内子求见永安王殿下,说有贵重之物要亲手交给殿下。”
启焕虽心中诧异,但还是面色如常的随严奉岑离席,二人谈笑着往后院走去了。
温月延忐忑地独自等在后花园的僻静处,手中抱着一个其貌不扬的檀木盒子。
那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当年抄家时,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叫官兵砸碎或抢去了,只有这个盒子被她藏了起来,没被官兵发现收了去。
严奉岑留在前面望风,启焕独自佯作闲适地踱了过来。
“启焕拜见眉姐姐。”启焕仿佛不经意间看到了温月延,忙微笑着恭敬地行礼道:“以后还望眉姐姐多照拂家姐。”
“殿下见外了,妾与映淳郡主是多年的姐妹情分,就算殿下不叮嘱,妾也理应照顾淳儿的。”温月延的笑容温柔恬淡,神色谦恭地福了福身继续说道:“说来,妾与殿下几年前就见过面,只是当时未来得及准备见面礼,就趁今日补给殿下。”
温月延将手中的木盒子双手捧着递给启焕。
启焕从她的神情和动作中推测,这里面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还未待启焕发问,温月延就柔声解释道:“温家世代在宫中行医,一向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生怕因误诊而使家族遭受灭顶之灾。”
温月延说到此处,笑容有些苦涩,启焕也知道二皇子夭折天子震怒,包括温太医在内的多少人遭受无妄之灾,成了那不足月的婴儿的陪葬。
想到此处,启焕又是内疚的心中刺痛,拿着那木匣子的手上都紧了紧。
“温家能世代安安稳稳地在宫中行医,原是有一条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每为宫中贵人开方抓药时,诊断的药方都要一式两份,其中一份底稿差人即刻送回府中,若是药中被有心之人做了手脚却将责任推到太医身上,不愁没有为自己辩白的证据。”温月延轻轻抚上那小木盒:“可惜先父命苦,女儿没有为父申冤的本事。”
启焕神色一凛,忽然意识到盒中究竟是什么“贵重之物”。
“日日看着这些药方,也是徒增思念与愁苦,如今殿下常在宫中,妾就想着将它们送给殿下,望殿下在深宫中,也能走的步步安稳。”
温月延还是淡淡的笑着,启焕却从她眼底看到了隐忍的仇恨。
她给他的是司徒珍害死睿彰的证据。
她要拜托启焕报她的杀父之仇。
盒中的药方或许有一天会是他的护身符,同时也会成为司徒珍的催命符。
这将是他牵制启元和贤贞皇太后的一张底牌。
启焕心领神会地对温月延点了点头。
“启焕谢过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