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野男排场馆内训练的感受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田代队长的多番强调严令禁止各种骚扰行为,加上大部分人都有点怕我,所以大家习惯之后还是能够非常普通地一起训练,但换句话说我和黑川也许足够幸运。
作为回报我自然也下了一番苦功夫,我把周围所有能问的人都问了一圈,特别是赤平教练,希望知道如何在没有指导者的情况下也能把社团勉强运行下去。但是赤平教练毕竟是女排教练,部分训练方式也不能够适用于男排的强度,为此我还缠着宫侑和及川岩泉,让他们把平时训练的内容告诉我,然后我汇总成表。
宫侑自然是最开始非常不喜欢我去和男排的人一起训练,而且他吐槽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没有教练在旁边纠正的话,动作很容易慢慢变形,最后完全不记得正确的姿势究竟是什么样,甚至可能伤害到身体。”
“所以不要管他们啦!”他用关西腔很大声向我抱怨,老实说我有点受不了他用这种黏糊糊的语气说话,让我老是感觉他在撒娇。都说亲近的人之间口音会互相传染,我真怕我平时生活中也突然蹦出一句。
不过抛开他幼稚的话不谈,宫侑本身是对的,他本身也对待排球相关的事情可以称之为严苛。但这个真的没有办法,我只能在自己有限的情况下做自己能做到事。
“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和奇迹了。”
刚刚明明在抱怨的宫侑此时却古怪的沉默了一瞬,随即他依旧用那宛如被搅动的糖浆般黏稠嗓音低声说了句:“好冷淡……”
当时的我并没有听懂他想要表达什么。
“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事所以才想着帮一手而已。”
“怎么说呢……”电话那头的宫侑听起来正倒在床上,我听到布料相互摩擦的簌簌声,“阿雀你做这种傻事,我还以为你会特别希望他们能够成功,但看起来你好像没有特别在意。”
“被你这样说还真奇妙。侑不是那种会把‘**是不可能赢的’这种话天天挂嘴边的人吗?”
“喂!我哪有那么坏!”
我沉默但是保持怀疑。
“就没有那种场合吗,哪怕觉得可能性很低,但还是想要这样说,还是想要去做的傻事?”
我仔细想了想宫侑的话。也许选择高中乌野在别人眼里算是一桩傻事,比如隔壁的月岛每次都用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我。又或者说去年拉着黑川去尼崎看海也是算是一件。但老实说在我自己的眼中都算不上。
因为我做事的模式就是首先判断自己的意向,究竟想不想去做,再判断自己能否承担选择的代价,想清楚之后就不会后悔。我认为这样的一条龙下来非常的顺畅,也让我比较有安全感。
“阿雀你不会在比赛的时候会很煞风景地说赢不了吧?”
“我情商还没那么低……大概。”但是我猛然想起我好像不久之前刚刚和道宫说我们不可能进全国,倍感心虚。
“也就是你虽然不会说出来,但是会这样想。”宫侑敏锐抓住关键点。
我又沉默,然后无比生硬地转移话题,开始问宫侑最近排球打得怎么样。宫侑冷哼一声,但也没为难我。
我想我唯一说出过的“傻话”大概就是一直对及川和岩泉献上打败白鸟泽的祝福了吧。
又或者答应宫侑的告白也能算作一桩傻事。
“但是比赛为我加油的时候一定要是真心的!”
“好好好。”
宫侑那边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并且动作挺粗暴,宫侑撇撇嘴,说是宫治回来了,我后知后觉他们两个人应该是同住一间房,顿时非常不安。我担忧询问我们这样天天晚上打电话不会打扰到别人吗,结果宫侑非常无所谓地说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宫治经常去书房,等结束后再回来。
接着我听见宫治的怒吼,然后他猛踹床板,让在上铺的宫侑差点没有拿稳手机。接着就是重复过无数遍的双胞胎混战,宫侑一直没有挂电话,所以我只能逼迫旁听。
“对你的兄弟好一点!”我这样对宫侑说,但明显他完全没有听。
现在的我是真心对宫治满怀愧疚之情,想着下次有机会一定要亲自给他道个歉。
最后对乌野男排我也没有特别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提供自己淘汰但是还能用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他们的更衣室里,让他们学会自己上油管搜教学视频。2010年刚好是苹果平板才出第一代,可惜我没有替换机给他们用。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很少,并且动作变形和战术指导问题也根本没有解决,但是田代前辈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甚至想要带着全体成员朝我下跪道谢,我惊恐万分夺门而出。
作为交换内容,我和黑川使用男排的练习馆,这本身倒是没什么,我们又不是缺练习场所才想要过来的,更加重要的是缺少一起练习的人,毕竟排球这个协作性特别强的运动万万不可关门造车,能够参与到男排的对抗赛对我们来说更加重要一些,只是具体操作起来还是困难重重。
日本青少年排球并没有体贴学生而降低网高,和成年人比赛同个高度,男排2.43米,女排2.24米,男排比女排高整整19厘米。
弹跳是我在青春发育期及以后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男女差距的地方。我曾经因为普通女学生低矮的身高而懈怠过一段时间的弹跳,但是在如今一年多的训练后扣球高度堪堪突破3米,赤平教练说这个高度在整个高中联赛中大概是第五第六的水平,考虑到女生的发育情况和作为学生暂时不会考虑增肌,所以变化不会很大,我大概率高中三年都是这个摸高,最多有个几厘米的成长。
但即便如此,男排里绝大多数最普通的成员都要比我跳得高。
高中排球通常情况下男生攻手的扣球高度大概在3.2米左右,上3.3米属于优秀,最厉害的可能能上3.4米,这还是不包括副攻的情况下。反过来女生这边则是2.9米前后比较多,上3米就已经算非常优秀。
菅原有问过我要不要把网调矮一点,但是被我拒绝。本来乌野男排就很难训练,如果再调低网高效果又要打折扣。但这样压力转移到我身上,毕竟是我选择用男网高度和他们一起练球。扣球勉强还是能想办法解决,最难的是拦网,因为拦网不会有助跑,我只能垂直起跳,那我的手臂大概只能超过网大概五十厘米都不到,这个拦网和没有拦网几乎没什么区别。
黑川倒好,直接放弃拦网,跳都不跳。
之后我有打电话给黑尾吐槽这件事。我认识的二传数量莫名非常多,擅长拦网的却很少,其中可能也只有黑尾了。
“矮个子拦网啊,确实是比较难,毕竟这属于高个子的天下呢。”
“哎,那我只能学别人放弃拦网然后尝试卡线路防守起来吗。”
黑尾想了想,给我个提议。
“要不你参考一下竹下佳江选手的拦网方法?因为她很个子很小,但是有在积极参与拦网。”[1]
“不过那种方法就不是追求拦死,而是追求一种人球关系。简单来说就是在离网远一点的地方起跳,来刻意制造one touch,让后排的人把球防起。”
我这样和黑尾闲聊着,但是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黑尾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话题,从孤爪最近买了什么新游戏到小卖部的面包的越来越难吃,但我心中的不协调感在加重。
“社团呢?那社团怎么样?”我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你一直很想就读音驹吧。”
黑尾却诡异地停顿了几秒,紧接着才回复一句:“这个啊。”
“社团挺好的呀。说起这个,我还和一个初中时期经常对上的一个人同校呢,哼,真是性格不合。不过他作为自由人确实很强。”
“还有另外一个也是同年级,从姓名到长相都给人一种菩萨或者佛主的感觉,老实说有时候还挺可怕的。”
虽然黑尾嘴上说着什么“挺好”,但是对于排球社团的话题很快就打住,介绍完两位同期之后他好像无话可说,很快便转移话题,开始侃其他东西,我却从其中体会到几分逃避之情。
而现在我也终于弄明白那份不协调感是什么。
黑尾同样是个非常热爱排球之人,并且怀抱着憧憬之心就读猫又教练曾经任教的学校——音驹,想必是十分兴奋的。
但是从新学期开学起直到今天,除了我打电话过去询问拦网技巧相关的问题之外,他从未主动向我聊起在音驹排球社的生活。
这非常不寻常,要知道哪怕我不算天生话多的宫侑,就连和岩泉打电话时都时不时会说几句青叶城西男排社的前辈们、同期们、监督、又或者是最近的比赛。
“真的没发生什么吗?”我担忧地问。
但是黑尾只是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着呢。”
我只能暗自想着暑假的时候要找机会杀到东京亲自勒令他必须告诉我。
不过我之后按照黑尾的话,找来相关的视频和资料学习,确实受益匪浅,并且兴致勃勃想要在实际情景里尝试,最后遭殃的是倒霉鬼东峰。最后我卡准时机,面向东峰的扣球方向起跳,成功减缓球的速度,然后被早就等在场后的泽村顺利接起,我高兴地和泽村菅原击掌,但东峰看起来备受打击,整个人感觉都要西去,而黑川才不会去安慰他。东峰虽然长得一副留级十年的混混样,但本身却异常胆小敏感,与他相比我可能更像太妹一点,说不定这就是他怕我的原因。
不过……
我把手背在身后,**着发红并且隐隐作痛的手指。我真讨厌拦网带来的这种不适感,让我总是忍不住去揉,甚至都养成平时都摩挲手指的习惯。
一年级并没有那么多使用场馆的机会,所以陪菅原他们打对抗已经天色已晚,二三年级的前辈们几乎都走了。只有三人打扫整个场地还是费时间,但是他们坚持不让我和黑川帮忙。我和黑川有回到女排的场地看一眼,果不其然和男篮一样,早就人去楼空,体育馆的门都被锁上。
我突然注意到一个点:“我们这样是不是把打扫的任务都放在道宫和佐佐木身上了?”因为按照规律都是一年级干杂事,虽然我非常不理解这种规则。
"要不以后和她们两个说别锁门,等我们两个结束之后再回过来打扫吧,反正我们两个会比较晚,她们应该早走了。"
我们两个走回男排的场馆,那边的一年级三人组也接近结束,今天我也没有骑机车,凑巧可以一起走一段路。
已经初夏的季节,天空也暗得很慢,还剩下一丝残阳挣扎在天际,把云朵染成暗色的橙黄。男排的三人组已经混了个熟稔,插科打诨着,我和黑川缓步跟在后面。自己从高中开学起就一直连环转到头晕目眩,各种地方来回奔波,好像这是第一次稍微舒口气,能够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走在放学的路上。
泽村说附近有个坂下商店的肉包很好吃,他请客邀请我们过去。我对学校附近的店铺并不熟悉,所以一进大门,我就和坐在柜台后面拿着份报纸、叼根烟抽的系心先生来了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男生们没有察觉,吵吵闹闹去货架那边。
我本来想要朝他打个招呼,但是系心先生反而瞪我一眼,我只好闭上嘴。老实说他对待学生顾客的态度很差,表情也很臭,不知道为什么生意还能做下去。不过走的时候,他叫住我们,然后朝我们每个人都扔了一根美味棒,我的那根直接砸在了我的头顶,啪的一下掉下来,我连忙双手捧住。
“免费的,快走吧!”
少年们的嬉笑打闹在僻静的巷口回荡。
我嚼着美味棒时,男生们正好谈起清水,泽村有些害羞地说想要问问她愿不愿意来当男排的经理。听完这话我差点被嘴里的碎屑呛住,咳嗽不停,还惹得菅原把自己还没喝过的一瓶水打开递给我。
“清水同学不是在田径部吗?”我一边擦去生理泪水,一边提出质疑。
没办法,我对“经理”这个词有点过敏,能让我回想起并不愉快的过去。
但是泽村说清水在前几天选择正式退出田径部,我听闻后一愣。
其实我和清水的关系还行,因为是前后桌,再加上那天的摔倒与扶起的意外事件,我发现清水和她表现出来的冷若冰霜形象其实并不一致,与其说冷冰冰,不如说她只是不善言辞,在我夸奖她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呢,真可爱。就这样,我和她经常在课间的时候聊几句。并且虽然目前清水和我同样在升学班,但是她学习起来有些吃力,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和她一起猛抄菅原和泽村的笔记。但由于我实在是留在学校是时间比较少,居然错过这件大事。
也许正是这个因素导致如今的泽村产生如此歹念。
当时的我非常不屑,并且自信满满打包票说清水绝对不会同意。
然后第二天我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看见清水欣然答应,泽村和菅原受宠若惊,临走前还悄悄给我竖大拇指,看得我很想直接拧断。
“为什么要答应啊!”我震惊且不解。
“嗯……反正退出社团之后很闲。”清水低头整理泽村拿来的资料,语气很平静。
我的视线下意识望向清水的双腿,包裹在连裤袜里的线条还是那么流畅健美。
“可是要去男生堆里诶,会很不舒服的。”我苦口婆心,想要打消清水的念头,要是泽村还在这一定会惊呼我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但是既然高山同学你和他们关系不错,那他们应该人还行吧。”清水不为所动。
我百口莫辩,回旋镖居然扎在自己身上。
“可是经理什么的,很累。不仅要自己干杂活,还无法获得直接的成就感,本质上是个完全辅助别人、站在幕后、不会被人看见的工作。”
"清水你自己之前也参加过运动社团,比起在背后默默支持别人的梦想,不会更想自己去努力……"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面前的清水已经停止动作,抬头安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眸无比透净,却犹如无波死寂的潭水,几乎要把我刺伤。
然后她开口,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婉婉道出:“我初中三年都在田径部练习跨栏。”
这话题的转换让我的反应都变得呆滞,只能讷讷应和着,表示自己在听。
“最开始其实是想要练习短跑的,但是因为天赋不行,最后被分配去跨栏。就这样跑了三年。”她的手往下,触碰到自己的大腿。“可我依旧没什么天赋,老是摔倒,双腿都留下很多伤口。”
“然后就这样到高中,想着已经练了那么久,要不还是坚持一下。”
“但……果然还是不行。”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没事找事,还害别人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
“高中这短短几个月田径部的时光让我思考很多。我猛然意识到,比起自己没有天赋……”
“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田径这件事更让我无法接受。”
“然后心脏就像是被剜走一大块,太空虚了。”
“所以……”
清水朝勾起嘴角,我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小到转瞬即逝。
“让我稍微逃避一下吧。”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良久之后才稍微回过神。这时已经开始上课,老师站在讲台上比划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但我完全听不见声音。过去关于经理并不美好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来回翻滚,就像是我被禁锢在椅子上强迫反复观看着老式电视机里面闪回的画面,闪烁着的屏幕使我想要闭上眼睛。
“那么想去当别人人生的陪衬吗?”
当时的我坐在一群女学生的中间,大家凝固如同雕塑,侧过脸,用惊讶、恐惧、不适,以及受伤的目光看着我。
现在的我双手捂住眼睛和面颊,内心发出呻吟,后悔自己根本不该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