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梦胡香和苟得古这对媒婆媒汉的只说好不说差的斡旋,经过那个女人的**推算,经过梦母向梦张婆的讨教,订立婚约的吉日良辰定了下来。那吉日在梦母和梦张婆看来,简直是天意啊,是以喜冲毒,梦毒命中之毒会减弱,克父克母克妻克亲人的程度也会降低一些。
婚约正式订立之前的几天里,按照当地习俗,男女双方要在媒人的引领下,到这地界的繁华之处,由男方为女方买一些订立婚约的物品,如衣服、电视机、自行车、收录机之类,等等。当然了,仍然少不了相陪伴的人,但相陪的人很少,通常一、两个或两、三个。其实,这是一次较为正式的男女接触,常在这个过程中,许多将成的亲事反是黄了。
由于担心梦毒故意说出不照调的话做出不得体的事,相陪梦毒的不只是母亲,还有嘴巴利索的梦向花。
梦毒的脸上毫无以往的阳光,他像是来应付一桩不得不完成的差事——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他的人生大事。他闷闷不乐地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对方的几个来人,看见陪伴那个女人而来的是一男一女,都是那种很壮硕的身材,脸上有一种天生凶蛮的气质,男人看上去三十几岁,女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后来他才知道,其实那男人只比他大六岁,是那个女人的二哥,中年女人不满四十,但看上去皆很老相。梦毒注意到那个女人叫那个中年女人“三姐”,叫那个男人“哥”。他便知道了这三个人之间的手足关系。
这时,梦胡香来到梦毒面前,悄声对梦毒说,相亲那天,那个男人没能参加,他要单独跟梦毒说几句话,还对梦毒说要表现得好一点儿。
梦胡香刚一走开,那个男人就来到了梦毒身边,看着梦毒,对梦毒似笑非笑了一下。他问梦毒是什么文化程度,还问梦毒今年多大了?梦毒虽心里极不情愿,但还是如实作答。但当那个男人问梦毒对将来有什么想法时,梦毒说:“我还没想好。”
很快,那个男人也就是那个女人的二哥就走开了,走到了那个女人和她的三姐身边,他们的身边还站着梦胡香和苟得古。
梦毒看见那个男人对他面前的几个人连连摇头,并不掩饰他对梦毒的不中意。梦毒心里顿然高兴起来,居然将希望寄托到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他真的在希望那个男人能挥手让他梦毒走开把这桩即将缔结的婚约扼杀于萌芽之时——几年后,梦毒知道了那个男人当时说了些什么,话里的意思是,嫌梦毒长了个文化人的身坯,不是个干农活出大力的人,还有,那张脸帅气了点儿,与他的妹妹十分不配。
可是,那个女人却有着自己的主见,她并没有顺从她的二哥的意见。紧接着,那个男人说要赶紧去跟别人一起去哪里卸货,离去了。
梦母、梦向花还有梦胡香、苟得古皆悄悄吁出一口气,显见得是虚惊一场。
梦毒却再度被失望充斥了胸间。
于是,七个人走入了吕蒙县县城一家大型商场里;后来又走入另一家商场;再后来,又走进了几家服装店。
梦毒磨磨蹭蹭落在后面,但更后面还有母亲和媒汉苟得古,他们提防梦毒少年性起扬场离去。在前边陪着那个女人挑选物品的是梦向花、梦胡香及那个女人的三姐,这倒是让梦毒省却了不少心思,反正,他也不懂那些。
每买成一件物品,梦向花和梦胡香会叫梦毒去付款处付款,家人之所以让梦毒揣着钱,是想向女方表示,在这个家里,全家人是很“器重”梦毒的。但有一次,梦毒表现出不乐意,他总觉得那个女人与他毫不相干,还觉得他掏出来的钱花出去就纯属浪费。但是,媒婆梦胡香却很眼尖地看出梦毒的心思,不失时机地挽起那个女人的手,朝摆满商品的另一处走去。
连商场收银台的女营业员也看出梦毒的勉为其难和对那个女人的反感,她提醒梦母:“这种事儿强迫不得啊,得由年轻人自己来作主啊。”
可是母亲主意已定,哪会听进那女营业员的建议呢?她小声对梦毒说:“俺看行,俺看不错;俺现在看觉得更好了哩。”
媒汉苟得古当然不能眼看着这门将成的亲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变成肥皂泡儿,说:“先别说什么,有话下来再说。”他当然明白,“下来”对于梦毒而言就是事已至此无话可说。
梦毒把钱包交给母亲,说:“买了东西,你们自己付钱好了。我头有些晕乎乎的,不舒服。”好在,他没有抽身离去,没有把局面搞砸。他觉得累,累极了,只盼望眼前的一切早点结束。
时候已然不早了,中午的饭点到了,该买的东西差不多买齐了,很多人的手里都是大包小包地拎着,当然了,电视机还有自行车和大件物品,商场卖主说好会送货上门的,就是送到梦毒家里,订立婚约那天,那个女人家里的人自会拉到自己家中。
梦胡香和她的男人多年来为很多个男女牵线搭桥成就姻缘,他们把此当成了事业,以此为业发家致富,这一对媒婆媒汉早练出了姻缘场上的洞幽察微,自是看出了梦毒对这桩即将成立的亲事的不中意;但他们是媒人啊,媒人的重任就是让一对对男人女人走入洞房结成一家,至于他们过得幸福与否,他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两人心照不宣互看一眼,立马心有灵犀生出一计,梦胡香的男人苟得古热情地提醒送货的司机师傅,给他们递烟点火,要他们把车上的电视机和自行车送到苟宅子村去。他又对梦母说,订亲那天用平车拉到梦家湾,然后再拉到苟宅子村,显得排场哩。
苟得古小声提醒梦毒去邀那个女子进饭店吃中饭,他还向别的人使眼色,让大家给这一对将会成为夫妻的人暂时的单独空间。于是人们自觉撤到了一边,但却就在近旁,以免梦毒弄出火灾来他们方便前去立即救火。
梦毒与那个女人相隔三、五步远,但却再不朝前走近半步。反倒是那个女人向梦毒靠近了一些,梦毒朝旁移开半步。
梦毒不说话,那个女人却开了口,问梦毒家里会不会给他盖新房子。
梦毒说不知道。
那个女人说:“你得学会算帐,俺现在得多要些彩礼才对,要得越多赚得越多,要来的彩礼归咱两个人哩,不要白不要。”
梦毒说:“我家没钱,我家很穷。”
那个女人说:“俺看上的不是你家的钱,是你家的人。只要人好,钱,还不是人挣的?”
那个女人看向梦毒的脸,梦毒回看了一眼那个女人,但旋即就躲开目光,躲躲闪闪地看向别处。
梦毒的胸口起伏着,他看了一眼母亲和梦向花,大着胆子说:“我进过局子。”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被母亲和梦向花听得了,她们像是听到了一声炸雷。但她们紧接着却听到那个女人说:
“俺听说了。俺不嫌。”
苟得古隐隐听到这里,便赶紧像个主人似地招呼众人进入一家饭馆,梦毒是最后一个走进去的,他简直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