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春风和煦,阳光暖人。路旁的桃花竞相盛开,晴空万里白云悠悠,好不醉人。
平江城南。
秦扬骑马跨枪,行在队伍最前边。这么多天以来,关定边还是第一次与他并行。
远处已经可以望见江畔,隐隐有滚滚的波浪拍岸声。
“秦兄弟,此处距离江岸不足三里,已经提前通知楚国,战舰应该已经在此等候。到了地方我就不和你寒暄了,一路珍重。”
秦扬抱拳行礼,表示感谢,内心激动无比。历时五个月,他终于幸不辱命,完成了看似绝不可能的任务。
前方道路一拐,便从绿荫之下,看见了一个偌大的战舰。战舰上方旌旗招展,秦扬视力甚好,正是“楚”字。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飞奔到岸边。可身后的车队不可能跑起来,也只好耐着性子把最后这一段路走完。
过了一会,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码头两边列队的侍卫,都是晋国军队。尽管晋楚两家刚刚大战,可一码归一码,既然已经议和,该有的外交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走到近前,秦扬一眼就看见了熟人,竟然是右路军大将军何昊!
秦扬心中惊喜,想不到何昊竟然来江北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次迎接的可是公主和太傅,十年前也是何昊送他们离开的,于公于私都该前来。
而何昊也是秦扬的伯乐。接应公主的任务便是何昊安排的,再次得见,公主和太傅平安归来,他才算真正完成了任务。
秦扬正要翻身下马,只见何昊身旁走出一人,指着秦扬怒喝道:“大胆,诸位上峰在此,竟敢策马不敬,该当何罪?”
等仔细辨认清楚说话之人的面貌,秦扬暗暗好笑。
此人正是右路军“千岁营”虎霄营的齐腾。今早秦扬和关定边打听决战之时右路军的情况,才知道右路军基本全身而退——除了先锋虎霄营。
齐腾也不傻,看到出城决战,派出来打头阵的都是一些临时凑数、脑满肠肥之人。结果首战不利,被歼灭九千人,原本三万人的大营只剩两万。
当然,楚军是全线溃败,按理说法不责众。齐腾也是料到出城去平原决战,必然是这个结果,所以就死猪不怕开水烫——输了头阵,但是保存实力,盘算着反正也不会被追究。
何昊也确实没有惩罚他,毕竟楚军连三座城池都丢了。可是不惩罚不代表没动作,何昊趁机把编制的事翻出来,以虎霄营不符合常规为由削减人数,禁止齐腾招募兵源。
也就是说,虎霄营被砍掉了九千人数上限!
齐腾气的牙痒痒,可是只能打断牙往肚子里咽——毕竟先锋输了就是输了,真要撕破脸何昊是可以杀人的!
带兵的人谁不吃点空饷?只不过都是出来卖命的,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何昊这么一砍,不但把这次吃空饷的机会抹除,甚至还趁机查出来之前两千个空饷。要知道这可是齐腾自己的小金库,这下可热闹了。
所以也难怪此人黑着个臭脸。齐腾本来就反感秦扬,这么久不见,本来以为秦扬当了逃兵,心中猜想祝良为此丢尽脸面,还曾一度自顾自地幸灾乐祸。
昨天才知道,原来秦扬干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还干成了。
在这个楚军败退、士气低迷的节骨眼,赵语柔和孙庭芳平安回归无疑可以大振军心。短短一天,秦扬的事就在荆阳城和几十万楚军中传遍了。不论认识不认识的,都在心中暗挑大指,好奇楚国何时出了这等猛人。
这也怪不得齐腾看见秦扬气急败坏,他本来就吃了瘪,何昊自然惹不起,可秦扬在他面前只是一个小虾米。此时哪还顾及其他,先给秦扬个下马威,出口恶气再说!
秦扬无奈摇了摇头,本不打算和对方一般见识。家国大义面前,秦扬不想让别人看笑话。他笑话齐腾,但并不笑话阵亡的九千士兵。
齐腾没有格局,非要公报私仇,但是他不能没有格局。
秦扬翻身下马,准备上前道歉退让一步,别生事端,让公主赶紧上船。
可他还没松开马缰,身后突然闪出一人,也翻身下马,但是挡在秦扬身前。
不是别人,正是张起。
与此同时,何昊看到齐腾这般表现,脸色阴沉下来,正要开口,只听旁边一人不咸不淡地说:“甚好,后起之秀固然可贵,可也不能太狂妄。”
何昊冷哼一声,又看到秦扬已经下马,就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说话的非是别人,而且左路军大将谭宏。
此人四十出头,生的又瘦又高,鹰钩鼻、小眼睛,原本和齐腾没有往来。可楚军退走江南,西江成了前线,水师一夜地位暴涨。而左路军大部分都是水师,身后的战船就是谭宏带来的。
齐腾看得明白,尚且不知道虎霄营还要在荆阳驻扎多久,所以早就去打点疏通了!
何昊也知道,此时不同以往,水师做大是大势所趋,齐腾那点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不过此时不值得翻脸,只得心中暗叹对不住秦扬,就让这个小人得意忘形吧。
齐腾乃是老兵油子,察言观色的能力远超寻常人。听到谭宏替自己出头,何昊有所顾忌而没有出声,有看到秦扬下马退让,心中狂喜,抬手一指——
“还不速速过来请罪跪拜?止步不前,是要跟上峰示威,忤逆叛国吗?”
秦扬耸耸肩,刚要过去,却听张起一改平时的温和,沉喝一声:“慢!”
声音虽不算太大,但是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随后张起径直走上前,冷着脸色问:“你是何人,竟然敢对秦国丞相无礼?”
在场众人全都一愣。秦扬在秦国挂相印,确实有所传闻,但大多数人觉得是子虚乌有,不可当真。
假如秦扬真的是秦国丞相,这乐子可就大了!
齐腾咬牙切齿:“哪里来的猢狲,竟敢质问本将军——”
张起转身,对着秦扬身后的刘和抱拳:“刘将军,你是秦人,可否证实我说的话?”
“不错!”
刘和拍马上前,傲视众人,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并未下马,秦扬给他们脸面,他刘和不需要。
“张壮士所言非虚,秦丞相乃是我大秦神威皇帝颁布圣旨册封的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次乃是代表秦国来做护送使臣,便是楚皇来了也该以礼相待,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
众人噤若寒蝉,何昊虽然也被波及,可都是齐腾也出来的祸端,他是不介意看齐腾再度吃瘪。所以表面愤懑,可脚下不经意间退了两步。祝良也在,看到何昊后退,马上跟着退,顺便拉了拉旁边关系不错的。右路军其他人大多明白过来,都默不作声退出来。
张起是聪明人,马上看明白了情况。他本来关心则乱,本意不是想给秦扬树敌,便只针对齐腾一人。
“你方才侮辱秦国使臣,是要挑起秦国和楚国的矛盾吗?”
谭宏本来还想上前帮腔,毕竟拿人手软。可张起此话一出,他也不敢随便说话了。
别人不清楚,他可不傻。秦国要是打过来,多半会走水路,现在呈口舌之快一时爽,将来拉清单的是水师!
而刘和也恰如其分地补充:“丞相,临行前陛下嘱咐我,务必护你周全。谁敢跟你无礼,就是不把秦国和陛下放在眼里。”
在后面一直冷眼旁观的关定边此时也策马上前:“诸位可能还不确定,晋国已经和秦国通商,秦丞相在推动两家交好一事上居功至伟,我家王爷也对秦丞相赞不绝口。此地还是我晋国地界,关某不才,但也容不得秦兄弟受辱。倘若同时把晋国秦国都得罪了,这后果尔等掂量掂量!”
看到眼前的众生相,秦扬突然心中感觉索然无味,本来见到熟人的欣喜热烈也被浇灭了。
他不是看不出来,张起是真正的关心他,刘和是希望他尽快摆脱楚人的身份,早日回归大秦,而关定边则是有意无意传达“通商”之利好,顺便表达晋国对秦扬的认可——又何尝不是一种孤立,不过关定边本来就是晋国大将,各为其主无可厚非,况且根本问题不在他,而在于楚国内讧。
秦扬虽然答应了天心,三年之内回去,但心里忠君爱国的执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他对楚国有着很深的情怀,可是现实很滑稽。他对秦国没有多深的感情,可现在反而成了他最大的后台。
这让他感觉很荒诞。
齐腾面如死灰,如同吃了死孩子一样。其他楚国的将领也脸色不好看,再这样下去恐怕就无法收场了。
“咳咳……”
就在这时,孙太傅从车上下来。楚国众将领一见,赶紧参拜。
孙庭芳对秦扬如何刘和是知道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刘和冲着秦扬,也翻身下马行礼。
而关定边本不需要下马,敌之英雄,我之仇寇。奈何扶着孙老头的是谢婉儿,他也只好翻身下来。
“各位刚才争执的事情,老夫都听见了。”
孙庭芳走上前,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各位十年不见,可曾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