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捅穿的这辆工部马车,是给忠烈祠工程运送材料的。
押车的差役也没有反抗,扔下马车就默默的走了。
回去后与书吏商量,这差役就报了两车损耗,理由:遭到西直门门卒林某的人为毁坏。
而林泰来与申大爷说话时,在旁边伺候的庞把总又又又一次心惊胆战心惊肉跳!
因为他亲眼耳闻目睹,林爷爷又要发狠了!
上次发狠,让刘门官变成了轰动朝廷的刘忠烈!
这次难道要让自己这庞把总变身成庞忠义?
可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和家中的妻儿老小进行深情告别啊!
这边林泰来送走了申用懋,又瞥见庞把总的不堪模样,嗤笑道:“你慌什么?”
庞把总回答说:“箭在弦上,安能不慌?”
林泰来难得好心一次安慰说:“你是战略性威慑武器,功能是摆在明面上震慑别人,或者说给别人看的,而不是真拿来使用!
所以你大可放心,不会让你变成另一个刘忠烈!”
此后又过两天,京师官场在若干主要玩家的默契下,继续趋向平静。
但是再过一天,这平静又被打破了。
有数十名包括大量国子监监生在内的读书人,忽然聚集在四辅王家屏府邸大门外。
并齐声大骂王家屏带头出卖忠良、谄媚君上、尸位误国。
王四阁老是个要脸要名声的人,当即羞愧不已,又紧闭门户,严禁家人出去。
同时又不得不新写了一封辞官奏疏,送进宫中。
这数十人骂了一个多时辰后,转移阵地,又来到三辅王锡爵府邸大门外。
并齐声大骂王锡爵构陷乡亲,出卖忠良、谄媚君上、尸位误国。
同样还在家的王锡爵一脸懵逼,自己不是已经过关,就等着回内阁了吗?这又是哪来的人堵门骂自己?
同时又不得不新写了一封辞官奏疏,送进宫中。
一个多时辰后,这些人又转移阵地,来到首辅申时行府邸门前。
申首辅还在内阁上班,肯定不在家。
但这些读书人仍然堵着门,责问申首辅坐视忠良被整,看状元变门卒无动于衷,实属懦弱渎职。
内阁里的申首辅听到这個消息,居然很不适应。
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别人的笑话,却不料事态即将平息时,今天忽然有人来骂自己了。
到了次日,这伙读书人又来挨个大骂了,王四阁老家、王三阁老家、申首辅家一个也不少。
关键是,在读书人的规矩里,阁老们的官僚行为确实理亏,完全无法还嘴,被堵着门骂也只能唾面自干。
至于说私下里寻机报复,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京师官场对此议论纷纷,今年怪事确实挺多。
安稳平静的局面眼看着又绷不住了,申首辅连忙给皇帝写密奏!
总不能连他这首辅也要被骂到辞官吧,那内阁就真没人干活了!
皇帝陛下,你也不想一年到头每天亲自详细批阅几百份奏疏吧?
万历皇帝下旨让锦衣卫去查,北镇抚司缉事官校出动。
又到次日,这帮读书人们还来骂,被官校当场按住了十几个。
经过审问,这些落魄读书人都痛快的招了。
说是有人在国子监开出了每天一两银子的超高价,聘请落魄读书人聚众来阁老大门外骂街,帮着林泰来出气。
苏州同乡人优先,回了老家可以获得林氏集团的优待,如果其他地方人想挣钱也不拦着。
再往上追查,结果查出,发银子的人是林府家丁.
消息传开后,京师官场集体懵逼,这么**的行动真是大捞家林泰来组织的?
如果在半个月前,组织这种行动还可以理解,等于是向朝廷施压。
但是现在的形势明显已经变了,和平、稳定、发展才是当今的主流。
所以大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组织读书人堵门乱骂的行为,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而且显得特别幼稚、特别低级、特别可笑,有点像是疯狗一样乱咬。
完全不符合林九元一贯的斗争水准,令人无法理解。
难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林泰来也出现了发挥失常的时候?
还是说,这是无能狂怒之后的发泄?
很多崇尚和平、稳定、发展的人们,已经无法忍受林泰来了!
爱好和平的人们呼吁,林泰来已经不适合在京师继续呆着了,尤其不适合继续在满门忠烈的西直门继续呆着了!
林泰来的存在,就是对京师官场实现和议的最大障碍!
在这种舆论呼声下,清流云集的礼部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杀手锏!
每年春天,就是对北虏举行贡赏仪式的时间。
因为北虏特殊性,朝廷一直不允许北虏使团进入边墙内,所以贡赏仪式地点设置在边墙外,今年也一样。
不过北虏前王太后兼现任王后钟金哈屯指名,要求林泰来出席今年的贡赏仪式。
这请求有点不体面和违反原则,民间都说我堂堂大明有三不——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
第一条就是不和亲,又怎能以男色搞外交!
故而对于钟金哈屯的请求,内阁和礼部一直没有拿出答复。
但是现在,就踏**答应了!
只知道破坏和平的林泰来滚出京城,去边墙外为国捐躯!
奏疏到了内阁,申首辅叹口气,票拟同意了。
坐在他这个位置的人,必须要理性,不能感情用事。
就你林泰来这样瞎搞,与和平发展主题逆向而行,让大家都烦了,怎么留下你?
回了家后,申首辅对好大儿说:“你去对林九元做好解释工作,让他出外避避也好,过了这阵风,再让他回来。”
申用懋答道:“不用去解释了,林九元说过不用伱管,那就是没指望你能做什么。
所以父亲你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会在意的,反正最后吃亏肯定还是你。”
申首辅愕然片刻后,忍不住吐槽说:“你这都不是盲信,而是迷信了。”
申用懋说:“那是因为父亲你和林九元直接接触太少了。”
次日,一道调令打破了西直门的宁静。
命令罚充门卒林泰来两日后前往德胜门外,护送朝廷使节前往宣府镇边墙外,并自备马匹。
林泰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习惯性骂骂咧咧的。“宗桑!为了将我弄走,简直不择手段!”
庞把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如果林爷走了,那以后自己咋办?重新回归平淡生活?
“等我回来,再安排你去崇文门!”林泰来承诺说,“这段时间站好最后一班岗,我会留下几名家丁保护你,不要误会,真不是监视!”
庞把总很想问,你还能回来么?
在无数人紧张的关注下,林泰来并没有负隅顽抗、大闹京师,简单收拾下行囊就准备出发了。
而且这次出门更省事,衣服都不用多带几种,反正罪卒身份在这里摆着,只穿小兵服装就行了。
本来林泰来只想搞搞事情拖拖时间,挑起别人针对自己。
估摸着期待的机缘也快到了,四月份当中,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结果朝廷为了把自己弄走,居然送自己去边墙外和亲。
简直岂有此理,也只能辛苦一遭了。
到了那时,朝廷上下哭着喊着求我林泰来回来!
出发日转眼及至,林泰来终于能离开西直门,转了个弯来到德胜门外。
却见使节马车已经早早停在这里,等着随员到齐了就出发。
穿着红胖袄、提着长矛的罪卒林泰来懒洋洋的走过去,喊了一嗓子:“使节老爷是谁啊?”
随后便从马车上跳下一位官员,是林泰来认识的人,翰林院修撰李廷机,万历十一年的榜眼。
出差当使节也是翰林们的工作内容,所以见到翰林院前同僚,林泰来一点都不奇怪。
“原来是你啊。”林泰来打了个招呼,把背上的包袱丢进了使节马车里,“先放你车上。”
李廷机毫不介意,笑道:“这次能当差出使,白捡一份功业,还要多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林泰来纳闷的说。
李廷机解释说:“每年派到北虏贡赏仪式上的使节,一般都是由边地督抚担当。
今年据说专门为了送你去边墙外,所以才从京师派出使节,好让你以卫兵的身份跟随行动。”
林泰来:“.”
朝廷某些人为了“合情合理”的针对自己,真是处心积虑!
随后李廷机又说:“申相嘱咐我说,你我路上互相照应,不要见外。”
这意思就是说,我是申首辅派来镀金刷资历的,你我从申首辅这边论起都是自己人。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我跟申相不熟!”
李廷机不以为意,笑呵呵的心情不错。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叫道:“差点忘了一件事!”
又转身大踏步走到德胜门瓮城门洞外面,提笔就在门洞边上写了一首诗。
“我本淮王旧鸡犬,
不随仙去落人间!
浮生所欠止一死,
尘世无由识九还!”
写完了后,林泰来又自我欣赏了一遍,自己可不就是谪落人间的九元真仙么!
这诗感觉挺应景的,等自己回归时就更应景了!
不过风吹日晒的,也不知道字迹在自然状态下能维持多久。
念及此处,林泰来对着德胜门的把总喝道:“等我回来时,这字迹若消失不见,我让你也变忠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