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头市堡寨之外,那是壕沟纵横,拒马无数,梁山大军通过其中几条平坦的通道,再到曾头市堡寨城下列大阵。
而今攻坚,梁山贼军也不比以往了,看那阵仗,已然就是分了几个梯队,刀盾在前,弓弩在后,倒是也造了不少长梯之物,长梯带钩,可以稳固在城墙之上。
甚至还有那简易的冲撞车,准备去撞那堡寨之门。
堡寨之外,本也有壕沟,却是被填平了许多,这几日来,曾头市的人又出来挖开了一些,但依旧有许多处壕沟成了平地。
插翅虎雷横,今日当真在最头前,身后跟着一彪敢死,便是要去先登。
也听得雷横不断回头大喊:“兄弟们头前也看到了,那曾头市与官军交恶,而今官军退走,曾头市之人已然是惊弓之鸟,只待一冲就破,此番先登,只要你们随我上了城墙,一人重赏五百贯,更加官升**!”
便是有人振臂高呼:“雷头领放心,我等皆不是孬种!”
“雷头领,只管带着我们冲上去就是!”
“一定紧随雷头领身后,冲进去,把这曾头市杀个干干净净,告慰晁天王在天之灵!”
雷横左右来看,正是军心可用,便是一语:“今日,必破曾头市,里面的女子,兄弟们看上哪个便要哪个!”
便是公明哥哥上山之后开始要名声了,说什么百姓秋毫无犯。
却是此时,关乎梁山之生死,不取曾头市之钱粮,梁山要不得多久必然大乱,已然到得如此紧要关头,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钱粮要上交,但这女子,岂能不赏勇士?
军心是也!
“好!”
“就等雷头领这句话了!”
“雷头领威武!”
只听得鼓声在响,雷横面色一狞,多话没有:“兄弟们,稍后就随我上!”
显然,雷横不在第一梯队,只看得头前那贼军一千多号,往前去涌,弓弩在射,长梯在架。
堡寨墙上,那也是弓弩不断,更还有擂木滚石,乃至还有少数火油之物熊熊在燃。
一时间,哀嚎四起,那火烧着蛋白质的香味,弥漫而开,却还带着血腥与臭。
梁山之中,还真有悍勇之辈,几万人的江湖好汉,岂能没有几个拿命搏前程的人?
这支梁山贼军,还真有几分不同,至少,初一上阵,并不是那般瞻前顾后。
也难怪,即便宋江吴用明明知道曾头市也有不少悍勇,却还是一心来打。
说起来,其实打州府,应该比曾头市容易得多,且州府城池钱粮更多,何以宋江吴用还是选曾头市?
也是被逼无奈,曾头市不是州府,想着官军人少,自是更愿意救州府城池,而不是曾头市。
如今看来,虽然有些波折,但这谋划还是达成了,官军果然弃了曾头市去救援州府。
只待头前一番苦战之后,第一梯队已然力竭,上不去那城墙,第二通急鼓就起。
雷横回头就喊:“兄弟们,头前的兄弟已然消耗了许多敌人的箭矢滚石火药,此番,正是我等一击而破之时,兄弟们随我上!”
那雷横一马当先飞奔,只待到得那堡寨墙下,当真用头与肩扛着一个大盾,一马当先上了长梯。
堡寨之墙并不很高,上面依旧有重物倾泻而下,砸得雷横身形连连在顿,却是那大盾在上,只管侧着头用肩膀死扛。
墙上垛口之后,刚才火油已然泼过,此时正在熬煮,显然有些来不及了。
只因为这油、脂之物,若不熬煮高温,轻易不好点燃,唯有熬煮之后,那才是有一点就绵延燃去的效果。
便是墙上,连檑木滚石都有些少了,也是城墙之上的曾头市庄客们,也有经验不足,或者也是紧张。
头前贼军蚁附而上,只管是一通乱砸,不论有人没人,不论砸不砸得到,搬起重物就往下砸,好似吓唬一下贼军也能心安。
经过一番消耗,此时檑木滚石之物,显然有些跟不上了,头前虽然准备极多,但再怎么多,总也不能堆放得把垛口作战之处影响了。
此时不济,唯有城墙下一边往上运送,城墙上一边再慢慢来砸。
此时雷横扛着大盾快步往上,显然爬墙的压力远远不比刚才第一梯队。
雷横当真是膂力过人,身怀巨力,不高的墙,当真让他第一个爬了上去,只管是先把木盾往垛口甩手砸出,一手抓住口中咬着的长刀,一跃而上。
长刀左右劈砍,立马砍翻周遭三四个人。
如此,再看雷横,已然在城墙垛口里站定了身形,只管左右再去劈砍,哪里来得一合之敌?
瞬间,又有几个贼军爬墙而上,站在雷横左右。
雷横哈哈笑起:“兄弟们,快上快上!”
话语虽然在说,但雷横手上的刀可一刻不停,当真砍得是人仰马翻,不免也是好生了得。
只远远看得这一幕,压阵督战的朱仝便是心中大喜,左右呼喊:“兄弟们,上去了,快快快都往前去!”
左右军汉,当真为之一振,都看到了,那雷头领上去了。
便是后面中军,圣手书生萧让也是看得大喜,站在将台高处,连连手舞足蹈:“好本事好本事,好生了得,大事成矣!”
就看那城头之上,雷横已然连连劈砍不知几人,周遭守城之人,一时怯懦,竟是都顿住了,不敢往雷横身前去挡。
雷横稍稍一歇,顺了口气,更是大喜:“兄弟们,成了成了!快快随我再杀!”
却听有人来答话语:“成了什么?”
雷横循声看去,一个年轻大汉从敌人丛中挤了出来,雷横一眼看去,竟是觉得有些眼熟。
那大汉一杆长枪在手,雷横脱口而出去问:“你是何人?”
那大汉哈哈笑起,竟是笑出了几分爽朗,开口真答:“九纹龙史进是也!”
“谁?”雷横哪里听过这人?
却是这声“谁”,那年轻大汉笑容一止,显然有些恼羞成怒:“贼厮拿命来,好教你去了地府也记得住爷爷是谁!”
话语只说得一半的时候,那杆长枪就来,长枪如龙而出,便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就这一枪来,雷横已然面色大惊,长刀往前去架,身形往后而去,这长枪,当真来得极快极准极狠。
便是雷横身后,一人持刀冲出来相助,便是去劈砍那九纹龙史进。
却是他的刀还未挥去,那长枪在史进身上以极快的速度画了一个圈就回,竟是画完一个圈,还比刀快。
就看那长枪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接捅刺在那贼人咽喉之处。
便是这一进一出,也是极快,那咽喉鲜血喷涌起来,好似喷壶在洒。
史进长枪丝毫不顿,再取雷横。
雷横连连在挡,却是不知哪里来的这般悍勇小将,武艺强得有些离谱,这是哪里枪法这般狠辣?
“兄弟们并肩子上!”雷横大喊一声。
左右贼人,当真并肩就去,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便是管得刀枪还是剑戟,史进只管一杆长枪,一一扫落。
却是雷横陡然发觉,刚才不敢往前的曾头市庄客,此时忽然全部压了上来。
只等左右一个环视,竟是换了人了,便是连身上的铁甲都有不同。
官军?
雷横大惊,是官军!
“史进,你是官军?”雷横脱口而问。
史进当真有话:“爷爷乃京东两路兵马副总管苏将军座下,戊字营副指挥使是也!”
雷横下意识转身要走,那垛口就在身后不远。
“哪里走!正拿你这大贼人头换个指挥使当当!”
史进的长枪来得极快,直取雷横背后,也因为左右军汉着实凶悍,上前杀贼丝毫不慢,乱战刀枪无数,上了墙头的贼军,瞬间连倒七八个。
雷横手已经扒在了垛口之上,只管是一步去就能踩到长梯,却是这身后破空之声来得尖锐,不得不闪身去躲。
躲过之后再回头来看,那年轻史进,竟是笑呵呵在说:“进身之阶,可走脱不得。”
雷横牙关一咬,手中长刀只管往史进去劈,不杀史进,那可当真走不脱了,除非就从墙上一跃而下,这墙虽然不是很高,这么摔下去,侥幸不死也是半条命去了。
刀自劈砍而去,只看那长枪只是凌空一动,似拨似震,长刀就偏,那长枪枪头如跗骨之蛆,好似摇晃,好似狠辣,再往雷横面门去扎。
便是这史家大郎,当真好禀赋,又有名师王进悉心教导,自己平常,更是喜爱苦练,这手长枪,当真耍得已是极致。
雷横哪里能是对手?只管是脚步再退,身后就是垛墙,头颅去偏,偏去一下,那长枪又扎,好似非要扎他面门,并不扎他身上甲胄。
雷横偏是偏不过去了,只有矮身,便是连滚带爬,余光之中,不知多少官军铁甲围了上来。
那刀在砍,枪在扎,那骨朵在锤,鹤嘴锤在凿。
乒里乓啷……
想说句什么来着?
史进不讲规矩,不讲道义,哪里这般对战的?怎么两人捉单,还有人来围攻?
却是说不得什么了,只感觉身上一片叮噹之声,也感觉两眼昏黑,倒是……不痛。
隐隐之间,听得那史进呼喊之语:“头割下来,回去找人认认,此人是不是个有名有姓的大贼?”
如此一语,雷横便是再也听不到什么……
远处,压阵的朱仝忽然见得那墙头之上竟是没有了什么动静,只看得一个铁甲……军汉站在垛口之处,往下眺望,也不见下面的人再往上攀爬。
朱仝心中一紧,雷横呢?雷横不是刚刚上去了吗?
怎的没有动静了?
朱仝心知,不好不好……
便是再左右呼喊:“快快快,压上去,再去爬墙。”
那史进站在墙头上,便是左右去看,只看哪里还有贼人上来,倒是……没有了!
史进竟是还有些失望,他手中提着个头颅,低头看了看:“这当是个大贼吧?”
问的是左右之人,便也有人来答:“副指挥使,这般悍勇,定是大贼无疑。”
“咱就逮了这一个,若不是,那可亏大了。”史进又左右去看,还是没有贼人再爬上墙来。
“绝对是!”有军汉答得笃定。
史进提着头颅,往前眺望去,有话语:“将军让我上墙来,说会是一场血战,唉……将军也忒高看了这些贼寇,教我在此处来帮,拢共就逮住一人,早知道如此,我便随着将军多好?”
便是周遭还有十几个贼人横尸当场,在史进看来,好似都不算人了。
众多军汉也是有些失望,拢共杀得这一二十人,这值得多少钱?哪里够分?
只能期待自家副指挥使手中提着的,当真是个大贼,大贼就值钱了,值老鼻子钱。
却看史进远眺又说:“将军当是要来了!”
只待这话音刚落,视线尽头,一彪铁甲重骑就出现在视野之中,倒是还听不到那轰轰隆隆的马蹄。
只看到,那一彪铁甲骑,来得极快,数量不多,三四百号而已。
史进看到,便是立马转头,往墙内大呼:“来了来了,我家将军来了!”
只看墙内,也有一彪骑士,数量更多,至少七八百号,头前有一二百重装铁甲,领头之人名唤林冲,后面多是轻甲,便是曾头市自有的骑兵。
那最头前一个,名唤史文恭,他一直抬头看着墙上,只听得史进呼喊而来。
史文恭便是大喊:“擂急鼓,开寨门,开寨门!”
咚咚咚咚咚!
鼓声如雨点,不知响彻多少里去。
这便也是信号,告诉远处苏武,寨内之人已然知道他来了,立马就出。
苏武在何处?
他本在曾升选的一出山坳里,躲了快两日了,今日才带着三四百骑而出。
他怎么躲去的,每每夜半袭贼营,便趁乱出得百十骑,如此躲去了三四百骑,便是曾家人地形熟悉,选的地方,其实不近,有二十里之远,却是这二十里,对于一人三马来说,算不得什么……
再问史进与那林冲带着的二三百人如何进的曾头市?
便是官军与曾头市来去拉扯谈判,一时来得几十骑,一时去得几十骑,还有送礼,送去了,官军也不要,便是甲胄藏在其中,便又带回了曾头市。
如此勾兑,如此谋划。
只为一事,苏武不攻坚,要打野战对垒,只为让梁山之人谨慎小心之后,当真出寨去攻曾头市的堡寨。
野战对垒,苏武铁甲重骑管他多少人的军阵,自也冲杀去得。
苏武来了!
只听得曾头市里急鼓在响,苏武勒马一止,只管呼喊:“换马,冲锋了!”
自是令行禁止,临阵之前,换下赶路的马,上那铁甲马。
片刻,众骑已然准备妥当,只看自家将军。
将军稍稍抬手:“走!”
三四百骑,轰轰隆隆,直插那梁山贼军后阵与中军。
只道梁山之人没有游骑斥候?
当然是有,那游骑十几里外就发现了官道之上忽然出现了官军马队,那也是轮番换马,打马飞奔回来报告。
只奈何,苏武已然出现在战场视野里了,那人也才刚刚奔到中军。
苏武正在换马,那人刚刚到得将台,当真是前后脚的事。
只看那将台之下,贼人游骑惊慌失措来喊:“萧头领,官军,官军马队来了。”
“什么?”中军萧让,惊恐而起,只问:“在那里?还有多远?”
“来了来了,就在小人身后不远!”
萧让连忙回头去看,当真一眼就看到了官军铁甲骑,先是一愣,当真是天塌下来了,却是再一看个真切,还好还好,天还未塌,三四百号而已。
萧让连忙镇定,呼喊:“来人,快去知会朱头领,只说后阵来了官军三四百骑,请他速速带兵去挡。”
自有令兵飞奔而去。
后边,远处,轰隆之声隐隐传来,萧让一时有些惊慌了,头前看看,转身看看,头前又看看,转身又看看……
便是犹豫,是走还是不走?
朱仝回来了,也是一彪马军,四五百号,本是压阵的,是用来驱赶攻城梯队往前的督战队。
此时拢来拢去,倒也拢得快,当真回来了。
萧让心中一松,自我安慰,不急不急……
片刻,朱仝打马到得将台之边,显然早也看到了远处三四百铁甲骑,额头早已皱在一处,路过将台,只管一语:“萧先生先行躲避一下。”
就这一语,朱仝已然打马而过。
萧让闻言,下意识当真就要下将台快走,却是心中镇定了好几番,有了冷静!
如此千军万马在阵,他坐镇中军,当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岂能让这高高将台陡然一空?
那若是让麾下千军万马看到,岂不军心大乱?
不能走,当是稳坐高台,以镇军心,正是挥斥方遒意气之时,今日镇定,便是让千军万马都知晓这书生何当意气?
只这一遭去,来日,岂不也是如吴学究一般,军令在手来行?
将台不下,萧让抬头去看,只看千军万马攻堡寨,回头再看,又看朱仝铁骑去冲杀。
这般中军稳坐,何等威势在身?
只看左右令兵,那当真也是目光里带着敬仰!
正该是这般!
再回头去看,看那身后远处,两波骑兵,就要对垒。
苏武当真来了!
倒也只算寻常,这般冲阵,已然不知多少次了,心下丝毫没有初次上阵的那种紧张,甚至沉着之间,还能想得其他事来。
便是想,若是许贯忠与朱武在身边,定是要来劝诫,不让他苏武亲自打马冲阵。
其实苏武知道,两位军师话语很有道理,但他而今就是忍不住,手痒,好似有瘾一般。
下次一定听军师之语,下次一定!
却是苏武左手,还有一人,没羽箭张清,他也换了一批披甲健马,却是身后并无亲军,只一人随着苏将军来冲阵。
满心憋着劲,手已然摸在腰间袋囊之中,袋囊之内,是一颗一颗掌心那么大的圆形硬石,五指一握,便是在手。
贼骑已近!
张清还下意识看了看苏将军,其实看不清什么,那铁兜鍪把苏将军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为何要去看,就怕苏将军注意不到自己出手的效果。
却听苏将军忽然一喊:“张总管,来一手!”
张清大喜,苏将军在看,手臂往后一甩,往前去送,手中硬石便是飞舞而出,快速非常。
张清口中还有话语:“着!”
“嘭!”
当真说着就着,三十来步外,一个贼骑脑袋一顿,说倒就倒。
“好绝技!”苏将军当真来夸。
张清更是大喜,硬石又摸一块在手,再喊:“着!”
十几步外,又落一贼,苏将军还有简短一个字:“好!”
也是来不及说话了,已然接敌,苏将军亦是了得,只管那长枪在腋下而去,一进一退,便是一人捅落。
只看苏将军那腋下长枪,再进再退,又进又退……
眼前,几个瞬间去,只管贼人一个一个出现,尽皆落马。
张清也是看得瞬间呆愣,却是手在袋囊里连连在摸,手臂不断挥舞,甚至都不需要如何瞄准,只管是飞石乱甩,便是打在甲胄之上,也是威力十足,甚至隐隐还能听得那肋骨断裂之清脆。
一阵而去,张清恍然之间,发觉自己好似丝毫没有感受到压力,前后左右铁甲,竟是一个个了得非常,不知多少贼马错去,张清自己另外一只手的长枪,竟是一次都没有捅出去过。
不是张清不会捅,是好似都用不着他来捅,只管让他飞石去砸,让他甚至有一种有条不紊之感,乃至还能让他在马镫上站起来砸。
张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般军伍,真是好!
几百贼骑错过而去,张清站在马镫上回头去看,贼骑四五百,便是一阵,大半马匹上,已然无人。
看得张清是咋舌不止,再回头来,不远已然看到一个将台。
众铁骑打马而过,张清看得一眼那将台,就看得那将台之上,一个儒生站在那里发愣,呆呆愣愣动也不动……
就听身旁苏将军有令:“把那儒生砸下去。”
距离已然有些远了,张清哪里还等,人更站高,手中硬石已然甩去,甩去一个远远的抛物线。
“哎呀!”那呆愣书生,先有哀嚎一语,才捂着胸前应声而倒。
苏将军大喊:“兄弟们,随我扎进去。”
“随将军效死!”呼喊整齐划一,也不知是第一次这么喊之后形成的惯例,还是有军将私下专门交代过要这么喊。
张清初次听来,那真是浑身上下,只觉得热血沸腾,脚底板的热血都往天灵盖去涌,便是立马连夹马腹,只怕冲慢半步。
就看那曾头市的寨门早已洞开,一二百铁甲骑冲杀而出,五六百曾头市骑兵随之在后,已然正面冲入墙下贼阵。
那骑兵冲出之后,曾头市里,步卒也出,呼呼啦啦喊声震天。
要扎进贼军大阵,还得通过几条壕沟拒马之间不宽的通道,苏武更是一马当先在前。
马匹稍显拥挤,无处可避,苏武座下踏雪乌骓宝马,只管迈开四蹄,哪怕头前有那贼军躲避不及挡住了去路,宝马也只管用披甲的胸膛去撞。
那贼人一撞之后,身形往前去飞,七八步外才落地,马蹄带铁,踩踏而下。
嘎啦嘎啦,不知多少骨骼碎裂。
只待众多马匹而过,那人全身凹陷,身体已然与那地面平在一处,便是有那硬骨,也陷入了泥土里。
身后不远,是那将台,朱仝已然打马而回,也不去追那官军铁甲,而是下马去看萧让。
那萧让捂着胸口,口中只有“呃呃”之声。
朱仝抱着他问:“萧先生,你可还好?”
“呃呃……”萧让被张清飞石击中胸口,便是上下气早已不接,面如猪肝一般。
朱仝连忙去拍打他的后背,重重拍得几番,萧让才猛然吸进一口气去,口中发出声音:“呃啊啊啊……”
只待顺来这口气,萧让只觉得胸口剧痛难忍,口中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快走快走!带我逃命去也!”
朱仝叹了口气,这书生,刚才明明叫他去避一避,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现在知道要逃命去了?
朱仝把萧让抱起,送上一匹无主之马,吩咐左右:“快把萧先生带到远处去避。”
便有人牵起缰绳,打马快走。
只待做完此事,朱仝再看头前战阵,前后铁骑在冲,那本是攻城的阵型,已然好似被切割一般,大乱而起。
朱仝不免又想起了头前,那苏武在梁山后寨,五百铁甲骑,来去驰骋,毫无阻碍,便是万人的大阵,也被他五百人搅得天翻地覆,一场大胜被搅成大败。
又看今日,好似又要如此了。
何以……这铁甲骑这般好用?何以苏武麾下,竟是有这般一彪无当的马军?
再看曾头市步卒也压了出来,呼呼啦啦源源不断,不知几何……
朱仝又看身边左右,四五百骑,与那苏武铁甲一阵,竟是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这仗还怎么打?
野战对垒……就一定不能与苏武野战对垒,万万不能,以后,永远不能!
中计也!
多少有些后知后觉,只因为头前没有时间去想,此时才想起来,中计也!
苏武奸计,好骇人的奸计!
唉……
败了!朱仝知道,败了。
梁山上下,几万人生死之事托付在手,公明哥哥抹泪相送,百般拜托,千般嘱咐,万般叮咛……
到得此时此刻,皆付之东流……
这还能如何是好呢?
那出征的时候,朱仝也答了那话语,不成就提头而回!
那就提头吧!
朱仝上马,大喊一声:“走,随我去杀敌!”
说着,朱仝一人打马,已然奋勇而去,左右之人,相随不少。
只是朱仝一回头去,那留在原地没动的,竟是更多,当真许多人是一阵杀破了胆,怯懦了。
朱仝不看了,只管闷头打马去,却是也知,左右之人,倒是又有不少勒马在停。
军心……
没了!
朱仝不是狠厉人,当真不去过问,愿去就去,愿逃就逃吧……
他自一人也去,不去又如何呢?
朱仝一边打马,一边想得极多,不去,梁山末路也不远,回梁山,来日不免也是被拿住,大贼受审,兴许少不得千刀万剐了去。
不回梁山,那义气在前,如何相背?一人去躲,这又能躲到哪里去呢?难道躲在那深山老林里当野人不成?
这么背义而去,怎么得活?
想来想去,更是笃定,那就提头吧!
只看那官军铁甲骑在阵中乱搅,朱仝背后去追,竟是一时追不上,也是有自家脱阵的乱兵时不时挡住去路。
勒马看了看方向地形,转头打马,便是正面去迎。
只看得苏武冲阵而出,去了不远一处空地再集结,朱仝打马便是去迎。
苏武显然也发现了……这一骑,当真只有一骑,不免也想起了那日浑人李逵。
苏武只看左右铁骑已然拢定,再要冲阵,便让这一骑淹没就是。
却是那一骑来得也快,当真就近了,苏武正欲抬手再冲,定睛一瞧,竟是朱仝。
苏武扬起来的手,没有挥下来,而是嘟囔一语:“义气好啊……”
暂且不挥手了,只看那一骑越来越近,苏武喊得一语:“张总管,砸他落马,留点手力。”
“将军要活的!”张清点头,腰间一摸,其实飞石已然就要告罄,还有两个,摸出一个来,飞石就去。
那朱仝也没什么言语呼喊,只管闷头来,已然就是那种悲怆无念,便是马匹还在奔,他两眼一黑陡然就落了马。
张清是着实好用!
苏武说道:“只把他绑在此处。”
有家人下马去忙碌,手脚一绑,上马来:“上阵,今日,就要多杀!”
所谓梁山精锐,已然不必多留了,能杀多少就要杀多少!
多杀一个,那梁山山寨,就好打一分。
便也是怕这些人还会从水泊里偷渡回寨,那八百里水泊,水路是如何也不能封锁得住。
“随将军效死!”便是一语,张清又是浑身起热血,将军挥手了,只管打马去冲。
飞石已无,张清一杆长枪,也是好武艺,捅杀乱兵,毫不费力。
只待再有来去两番,马力将竭,便是回到此处歇马。
那朱仝自是还在原处,他倒是也醒了,手脚被绑缚了,正在挣扎。
苏武下了马,走到朱仝身边,先眺望了一下战阵,贼人已然四处在逃,曾头市出得四五千人来,正在追击掩杀。
苏武便是一**坐在地面,就坐在朱仝身旁,朱仝倒是也不挣扎了,心若死灰躺在一旁,铁盔里流出的鲜血遮盖了他一只眼眸。
苏武先接过李成递来的水壶,猛灌几口,才来说话:“朱都头啊,真是世事无常,昔日一见,你我还算是相熟,那日我看你,也觉得你当真不差,却也未想到,再见竟是这般。”
朱仝不说话语,只低头去,其实是心中惭愧,他何以愿当贼去?
苏武再开口:“来人,解了绑缚。”
自有军汉来几番摆弄,朱仝就坐在了苏武当面。
朱仝抹了抹左眼前的鲜血,还回头去看那战阵,只看得一眼,摇头而回。
苏武递过去一个水囊,说道:“倒也知你从贼无奈,乃至是受人陷害,但又知你与好些贼人,义气如磐石……你说……人活成这般,是不是心中极为拧巴?”
苏武边说着,边取那铁兜鍪放在身侧,还去顺了顺有些乱的发髻,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朱仝倒是答话了:“苏将军,只说……时也命也,命该如此,如之奈何,只拜谢将军最后给的这份体面。”
“体面……哎呀……”苏武是换了一个坐姿,其实也是有些疲累,坐舒服了,再来开口:“朱都头,你说……我与你晁盖、吴用、阮家兄弟几人,昔日里算不算是有过大恩?”
朱仝自也想起了那日,八万贯钱,换得那些命去,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算吗?还是不算?
“晁盖死了……”苏武叹息着。
朱仝接了一语:“雷横也没在阵中。”
“雷横也死了吗?”苏武倒是有些意外,郓城县那些人,苏武那日都有过照面。
朱仝点点头,叹道:“当是……死了。”
“战阵便是如此,刀枪也不长眼,既是雷横死了,那就是有人立了大功,要得大赏,还要升迁。”
苏武好似真在与朋友叙旧一般的语气。
朱仝也不是那贪生怕死的模样,也是心平气和:“我这头,当也值得一些赏赐与功勋去。”
“不,我要放你回去!”苏武却是如此一语。
朱仝一愣,便是来问:“为何?”
“放你回去,自是有事呢,你回去,与那吴用说,与那阮家兄弟说,天下也大,咱们呢,说起来,算得上是同乡,把那山寨里的水军拢一拢,我倒是喜欢,算得上是同乡的,都拢住了……”
苏武直白非常,梁山上下,而今苏武看不上什么了,就看得上那支水军,但水军里大多数喽啰苏武也看不上,就看得上那几个头领以及那些水泊边上的本地汉子。
朱仝却问:“苏将军此言何意?”
苏武不答这话,只问:“此番你们在曾头市折戟,那梁山上下,还能撑得住多久?即便我只围困不去打,一个月?两个月?分崩离析是哪日?”
朱仝便是低头不语。
“这是最后一条活路了,你的义气啊,我喜欢,这条活路啊,别人没有,就这么一些人有……你心中犹豫也好,纠结也罢,这话我说完了,放你走,你带回去也好,不带回去也罢,只看你定夺了。”
苏武起了身,拍了拍**。
为何选朱仝,因为梁山上上下下,哪个不欠朱仝的?欠得太多,还都还不清。
唯有朱仝,在梁山上,便是说什么话语,做什么事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也唯有朱仝,苏武真不是太愿意杀,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从贼,他只被义气所累。
但……真要杀,不得不杀,苏武也杀得下手。
苏武拍完**,只管大手一挥:“你的马,你骑走,去吧……”
朱仝终于把苏武递来的水囊打开了,喝得几口,便是对着苏武躬身一礼:“拜谢将军活命之恩。”
“你这厮,倒是恩怨分明,走吧走吧……”苏武连连挥手。
朱仝躬身大拜之后,无有话语,只再看了看那四处逃命的战阵,翻身上马去,打马已然远走。
却也问心无愧了,头也提了,没有死,便是对得起任何人去。
朱仝也在想,为何自己没有死?
人,总有一个东西值得称道,朱仝知道,自己有这个东西,虽然也有作奸犯科,便是这份东西,做到极致了,那真会有人看得起。
那苏将军之言,听得人当真爽快,今日如此一番,不枉此生!
马已走远,朱仝回头看了看苏武,他知道,苏武在救自己,救自己脱离苦海,兴许脸上衙门的囚犯刺字,当是可以洗刷的……
唉……
重重一口气叹去,朱仝马步更快。
苏武也看着朱仝背影远走,心中其实有一份期盼,那梁山晁盖麾下一伙人,阮家兄弟为主,昔日水泊边东溪村许多村民与庄客也在其中。
这一伙人,如今正是好水军。
往后之战场,不在这小小地方,而在整个大宋,眼界开去,这伙人与那宋江其实不同路,也备受打压……
可用!
期盼朱仝这一棋子下去,真能有些收获吧……
想着想着,就看林冲带着一二百铁甲骑也过来了,显然马力也竭,过来汇合休息。
远远的,就看林冲呼喊:“哥哥,你看我抓到的这是谁人?”
那马背之上绑着一个,苏武看到了,也笑:“这个有趣。”
还能是谁人?不是那头前在将台上发愣的那个儒生吗?站在将台上发愣,能不有趣?
林冲更笑:“远远看得一个儒生打马在跑,我还说奇怪呢,追去擒来了,已然问过,这厮叫作……叫什么来着,萧让。”
说着,林冲把那儒生从马背上提起,往地上一扔,便是摔得萧让是哎呦哎呦在叫。
读书人就是好,若是一身甲胄之人,林冲只怕一枪就给戳死了,看到是个儒生,才活着擒回来。
岂不也是读书能保命?
“萧让,圣手书生萧让。”苏武倒是随口就来。
(兄弟们,五个多小时,写到这里,明日继续,暂时不休假了,一家伙把这个剧情写完,再休息一天,再来为暮流清溪一叶舟兄弟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