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八百零四章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在一个无法继续扩张、没有新增利益进入的封闭系统内,这个系统内的既得利益者,总是趋近于无限扩大自身的利益份额。

张居正将其称之为兼并,并且一针见血的将其归纳为天下困于兼并;

王崇古将其称之为臃肿和僵化,臃肿和僵化互相作用,最终导致组织失去活力,失去新陈代谢的能力。

后世将其称之为,王朝周期律。

朱翊钧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改天换地,他的权力很大,但他的权力是皇权,他可以写出阶级论的第四卷,但终究只是写出来帝制必亡,却无法获得广泛认同。

连朱翊钧身边的人,都在反对他,包括了皇后,她是皇后,她儿子也是要做皇帝的。

连阶级论的第三卷,大明必亡的斗争卷,依旧被广泛反对。

大明朝堂明公们,都是批判性使用,既然已经明确的知道了灭亡的路径,就阻止灭亡、衰弱和腐朽的进程,最起码让天崩地裂来得晚一些。

本质上,朱翊钧出卖了皇权绝对统治的属性,积极开海,结束封建统治的强人身依附,甚至解绑了臣子对皇权的依附关系,给大明带来足够的增量利益,

在发展和扩张的同时,利用对增量利益的分配,换取内部矛盾的缓解。

这就是万历十五年以前,朱翊钧在做的事儿,朱翊钧出卖了过多的皇权绝对统治属性,包括建立了四个海外总督府,册封各种开拓勋爵,这些不是简单的放权,是在肢解皇权的神圣性。

朱翊钧已经掀起了关乎于自由的思潮讨论,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再也无法停止。

朱翊钧,已经是帝制的掘墓人了,或许因为他的英明神武,他的不忘初心,能让帝制延续一段时间,但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张居正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试图用恩情叙事,来弥补皇权绝对统治的损失,效果是极为显著的,恩情叙事,目前朝廷内外、大明上下都可以接受。

因为大明皇帝真的可以用各种手段,带回海量的白银。

“那么需要借债吗?法兰西没有那么多的殖民地,海外收益实在是太低了,近五百万银三年付清是不是压力很大?朕可以为慷慨的蒙莫朗西公爵提供一笔庞大的借款,利息很低,只有4%,可以四十年还清,就像是葡萄牙那样。”朱翊钧目光炯炯,兴趣盎然。

赚钱是最重要的,只要朱翊钧还能赚来大量的银子,大明国朝各个阶级都会坚决拥护陛下的统治,甚至高呼不可战胜!

债务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奴隶,同样,也可以将一个国朝变成奴隶。

五百万银的三成定金是一百五十万银,二十条五桅过洋船的内部售价是一百万银,哪怕是马丽昂的父亲失败了,大明已经赚钱了!

朱翊钧的目的很简单,持续性的输出债务,而且马丽昂的父亲成功了也不敢轻易毁约,因为那代表着跟大明国朝的绝对决裂,无法和大明继续友好通商。

马丽昂深深的吸了口气,皇帝现在这个嘴脸,跟威尼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完全没有区别!

神圣先知的光环,立刻碎成了渣,这让马丽昂有种偶像摔碎了的挫败感。

她听说了太多的传闻,清楚的知道,只要涉及到了白银的事儿,皇帝就会失去智者的风范,变得陌生起来!

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陛下,法兰西还是有些银子的,不是安东尼奥,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马丽昂强调了法兰西和葡萄牙的不同。

葡萄牙的殖民地再多,过去现在都不属于安东尼奥,其实也没人看好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登上王位后,还是大明的使者徐璠等人前往法兰西和英格兰,换取了两国对安东尼奥国王的承认。

当然朱翊钧也不看好安东尼奥来着,是安东尼奥自己争气。

朱翊钧眉头一皱,居然不肯借钱,想想也是,法兰西是**紊乱,地盘又没丢多少,这些大公爵还是很有钱的。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啊,那需要培训吗?”

“你知道没有人天生就是船员,所有的船员都要学习,而驾驶船只需要一些技巧,恰好,大明有最多的五桅过洋船,我们可以帮助法兰西培养足够的水手,来应对西班牙的海上优势地位!”

“法兰西缺少水手,大明可以为你们培养,否则这些船,就是帮你们开回去,你们也不会使用。”

马丽昂眼前一亮问道:“可以培养舟师吗?”

“那恐怕不行。”朱翊钧立刻马上回答道:“这不是付钱就可以解决的,就像是快速帆船,费利佩打算付款五十万每艘购买,但大明一年也就制造十二艘,还要列装大明水师。”

“那算了。”马丽昂大失所望,大明培养的舟师,可是闻名整个世界,大明是唯一一个能系统培养领航员的地方。

法兰西也是有些水手的,虽然没有成建制的海军,但找到足够的水手不是问题。

一个优秀的舟师,可以让航程时间减少三分之一甚至更多,而海上迷航更加危险,可以说,一个船长拥有一名舟师辅佐,会让航海变得更加顺利。

可惜,大明为了白银可以出卖很多东西。

但有些东西,大明则喜欢关起门来,拒绝任何人的窥视,比如蒸汽机、比如快速帆船、比如高斤舰炮的军械制造等等,都对蛮夷紧紧关上了大门。

别说蛮夷了,连大明人要了解这些,都要倒查祖宗五代,最大限度的进行保密,要窥视其中的秘密,实在是太难了。

马丽昂跟皇帝陛下谈完了生意,十分郑重的请求道:“听说先知送给了北同盟使者一句忠告,对艾恩马伦进行了赐福,还请陛下给我的父亲一些忠告吧。”

朱翊钧还是不习惯马丽昂这个大牧首的宗教叙事,他摇头说道:“那不是赐福,就是谈到了誓绝法案的时候,朕基于他们的抗争,谈了下看法,他们需要自己去奋斗,为了尼德兰的自由自我奋斗。”

“就像是大光明教的教义说的那样:没有救世之人,唯有自救。”

这一句的确是大光明教的教义,而且是核心教义之一。

大光明教的教义里是没有神的,这是朱翊钧愿意和这些信徒聊一聊的原因,因为没有神,所以没有救世之人,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自己的未来。

马丽昂再次郑重请求:“迷途的羔羊,需要在迷雾中寻找一个方向。”

“那朕祝他成功吧。”朱翊钧思索了下,他也没有什么尖锐的观点去评价,法兰西的情况,并不明朗,朱翊钧只能祝福这位孤注一掷的公爵,能够成功。

“感谢陛下的祝福。”马丽昂有些无奈,大明皇帝似乎不是很看好她的父亲,并不打算给更多的指导意见。

马丽昂眉头紧蹙的说道:“我在四夷馆看完了大明一年以来的邸报,似乎在大明的浙江和江西,发生了两次不同规模的叛乱。”

“大明人似乎比泰西人更没有忍耐性,他们会用自己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让我难以理解的是,陛下并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甚至在纵容。”

马丽昂无法理解,大明人都如此幸福了,能够成为天朝上国的上民,居然因为一些税赋问题,就对抗帝国的统治!

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野,大明人要比泰西人幸福。

在泰西的城市里,需要忍受那些无处不在的粪便,要小心踩到粪便和小心从天而降的排泄物,糟糕的卫生环境,导致了更多的疾病,医院是少数人才能享受的特权,而大明有制度性的惠民药局;

而在乡野,大明人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甚至将自己的雇主绑起来签订盟约,而泰西正在圈地运动,连罗斯国都在建立农奴制,大明的农户却可以数个县、府联合起来,抵抗朝廷的藁税。

朝廷的决策,更加古怪。

朱翊钧认真思索了下这个问题,摇头说道:“这个问题十分的复杂,但是朕想说的是:大明人非常的勤劳,很能吃苦,在朕看来,大明的大多数人,是世界上最好的臣民,没有之一。”

“朕能作为他们的君王,是朕的幸运,这个龙椅是继承先帝的,是血脉传承下来,不是朕的功绩。”

“朕初登基时,也常常对左右近侍说:朕德凉幼冲,谁为万民奔波,谁才是万民之王,时至今日,朕这个皇帝,勉强对得起天下亿兆瞻仰,千万期许。”

“事实上,占据了多数的穷民苦力们,稍微给些温情,他们就会感恩戴德,觉得乡贤缙绅是大善人,觉得朕是个好人。”

“在朕看来,大明的百姓是极为温顺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了,他们不会这么做,所以朕认为他们这么做是合理的,所以朕要支持他们。”

“大明是一个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的国朝,一亿三千万丁口的管理,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儿,如果朕不支持穷民苦力,穷民苦力在杀死乡贤缙绅之后,杀死势要豪右,直到杀死朕,杀死大明为止。”

“这种事在中国,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

中原这片土地,王朝在轮回,你非要把老百姓逼到绝境上,那就真的不能怪百姓不再认可大明了。

马丽昂完全无法理解皇帝的这套逻辑,就像大明皇帝无法理解泰西宗教战争的残酷一样。

她摇头说道:“富有智慧的先知,我不敢认同您的说法,大明人并不温顺,伦敦街头的乞丐,基辅无穷无尽的农奴似乎更加温顺,他们似乎从未想过反抗,而是寄希望于虚无的、不在人间的神,来拯救他们。”

“尊敬的陛下,我没有要在大明传教的意思,即便是大光明教,大光明教是对大明叙事的一种异化。”

大明人温顺?泰西人的血都快被抽干了!

除了尼德兰人选择了反抗,就这,尼德兰人也分成了两派,甚至投降派占据着上风。

马丽昂不认为大明人温顺,她甚至觉得大明的百姓的反抗过于激烈了,攻入县城,将乡贤缙绅吊起来,逼迫朝廷立盟减税。

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还听说过一个人名,叫黄巢,居然把那些千年传承的家族,直接全家抹去了,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的父亲手下,有些征税官,世世代代,都做的非常非常过分,放到大明,早就被皇帝给斩首示众,平息民愤了。

她这些话,不是为了蛊惑陛下准许泰西的教派在大明传教,大明对米面粮油更感兴趣,对神和神的话,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是抱着朝圣的目的来到大明,见到先知还是一如既往的富有智慧,她会心安,回到泰西,她可以对着信众说,她曾经目睹了智慧本身。

朱翊钧思索了下摇头说道:“宗教的确是一种比较廉价的维稳手段,但朕是人间的君王,是万民的皇帝,不是神的仆人。”

“神又没有步营,凭什么让朕要做他的仆人?这不合理,神连步营都没有,就想要朕屈服,这太可笑了。”

“我这里有阶级论的第三卷,黎牙实已经翻译成了拉丁文,你可以拿走去看看。”

朱翊钧示意人拿来了第三卷斗争卷,既然不远万里来到大明,就把斗争卷带回去,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慷慨的先知啊,原谅我的贪婪,有汉文的吗?我想拉丁文在翻译过程中,终究会损失本意,我能艰难的看懂汉文。”马丽昂对拉丁本阶级论不喜欢,她喜欢原版。

有些话,翻译的过程会失去原本的真意,而对于大牧首而言,真意才是根本。

“寻求解脱从来不是贪婪,这是大明大规模刊印的书籍,你走的时候,可以带走一本。”朱翊钧答应了下来。

看在五百万银买卖的份上。

虽然三年下来,一年不过一百七十万银的买卖,但绝不是小生意,每年约等于三个先帝陵寝的造价了,如果这是小生意,那先帝陵寝又算什么!

“我很期待与您的下次会面,但海路遥远,泰西的环境复杂,大光明教的处境也有些困难,还请陛下记得我,即便是日后再也无法相见。”

“我是虔诚的马丽昂。”马丽昂有些感慨,生命如此的脆弱,每一次的朝圣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知道大明很好,她也很想和黎牙实一样留在这里,但她清楚,泰西的大光明教还在等着她回去。

“愿智慧永远与你相伴。”朱翊钧笑着说道。

“感谢先知的赐福。”马丽昂再行礼,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

马丽昂来大明的最主要原因,她需要一种鼓舞,鼓舞她和大光明教的所有信众,继续走下去,无论道路多么崎岖和艰难,但只要走,就能走到彼岸,因为马丽昂亲眼看到了彼岸的样子。

即便是它不是那么的完美,更不是地上神国,但这种不完美,才显得真实,才更加容易接近。

马丽昂心中的迷茫尽数消散,没有过多打扰皇帝,因为皇帝日理万机,还要接见使臣。

罗斯国也派遣了使者,但不是上次皇帝见到的军团长伊万·佩特森,而是年轻人,他带来了伊万承诺的各种农作物的种子。

数种牧草,还有甜菜。

大明之所以需要这些牧草种子,是因为大明以农学院为首,正在积极推动,圈养畜牧业的以草代粮。

用草料代替畜牧业中广泛使用的豆粕,豆粕就是各种棉籽、菜籽、大豆等等榨油后剩下的渣滓。

豆粕也是粮食,是制作酱油的主要原料,但是牲畜不喂豆粕,不长肉,连渡渡鸟都是如此,用掺杂了豆粕发酵后的饲料喂养,长肉更快,生长的更好。

但是大明的大豆种植都是轮耕时候补种,产量远远小于需求,所以只能种更多的牧草了。

为了让猪猪羊羊牛牛**鸭鸭渡渡,长肉肉,培育更加优质的牧草,就成了农学院的职责,农学院在培养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和畜牧,丰富大明的餐桌。

民以食为天,重视食物,就是重视万民本身。

朱翊钧伸了个懒腰,继续批阅着堆成了小山但井井有条的奏疏。

来自**的消息,自从大明攻破忠州之后,倭国的军兵已经彻底失去了进攻的勇气,开始盘踞在各种山城固守,绝不主动出击,无论大明军如何挑衅,都缩在他们营造的山道山城里,坚守不出。

而大明改变了战略,开始袭击倭寇的补给,逼迫倭寇出战。

**战场已经进入了**时间,这些个乌龟壳一个个撬过去就可以了,倭寇被赶下海这件事已经是必然,大明已经将优势转化为了胜势。

因为**的百姓,积极拥戴保护他们的大明天兵,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愿意把粮食留给大明军一些。

凌云翼虽然有点凶残,但不暴虐,他并没有抢劫百姓的粮食,而是积极展开王化,**的局势非常的安稳。

长崎总督府在倭国买办的支持下,又拿下了一些个银山,比如北条家,就接受了长崎总督府的驻军要求,而条件是每年可以拿到等价的大明宝钞,就允许大明人雇佣倭人在矿山工作。

而北条家希望用更多的倭奴来交换白银。

今年上半年,长崎总督府又接受了五百名**人,这些人都是**的好手,半年时间,共运输了超过四万名的倭奴,进入浙东运河的工地和南洋种植园,这些都是十六岁到二十五岁的青壮年。

还有三万余名的倭女,进入了大明。

极乐教在倭国更加泛滥,而且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大明禁止有纹身和烙印之人进入大明,对极乐教徒的筛选变得困难。

但长崎总督府竭尽全力,保证极端极乐教徒不会大规模混入大明。

其实比较容易区分,因为有些邪祟一眼就看出来了,再盘问二十个标签化的问题,就可以把极端极乐教徒筛选出来。

朱翊钧稍显疑惑,对着冯保说道:“这一个个都是好学的天才,朕用李开芳公式条件概率学稽税,长崎用无数问题作为题库进行随机提问,筛选是吧,都是好学的人才!”

“陛下乃是亿兆瞻仰,天下以为则而行之,这法子好,自然被用的到处都是,徐总督也是为了皇命。”冯保乐呵呵的说道。

都是跟陛下学的。

度数旁通以来,大明国朝上下发现,这算学是真好用,真的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冯大伴,你把这份奏疏的备份拿来,把后面关于倭奴的部分划去。”朱翊钧拿起了桌上笔,将里面关于倭奴的部分涂黑。

划去,等于没有明确记载,就代表着,徐渭、孙克毅没有做过这些倭奴生意,日后有人问起来,倭奴去哪里了?都会把罪责归于皇帝身上了。

就像是陷阵先登们佩戴三寸团龙旗贴,臣子都是奉命行事。

冯保低声说道:“除了陛下眼前这份,抄录留档的时候,并没有抄录关于倭奴和倭国游女的部分。”

“要修新日运河,那这倭奴就是主力,若是被那些柔远人的**儒看到了,又是喋喋不休,不能耽误正事。”

内书房呈送皇帝的都是奏疏的原件,有火漆有印信还有签名,但是抄录的都是留档,就可以曲笔了。

这很常见,不是所有事都要记录的那么明明白白。

比如建文君朱允炆在南京皇宫那场大火中,究竟是跑了,还是死了,就不必说的那么清楚,建文君把皇位丢了才更重要。

朱翊钧拿起了黑笔,将倭奴部分全部涂黑,确信看不出来。

这些罪孽,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下章内阁,嘉奖其功。”大明皇帝很满意自己的行为,每年到底有多少倭奴,后世只能去猜了。

朱翊钧拿起了下一本奏疏,看了片刻说道:“有点意思。”

松江巡抚申时行又上了一篇系列奏疏,大明反对大明,讨论下大明关于对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不法罪加三等的政令。

政令通常分为两个属性,庆赏和威罚;鼓励和禁止。

大明过去对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就是庆赏太多,鼓励太多,而威罚太少,禁止太少。

这种做法就导致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只能在庆赏中不断的加大力度,而不能施加任何的威罚,鼓励毫无成效欲壑难填,禁止难以成功法纪无法约束任何人。

一切制度设计,都会和最初的愿景背道而驰。

“恩愈重欲愈深,壑难填;禁愈难法愈坏,纪无縻(约束);贵以临**,**以承贵,纲常崩礼乐息,上下相疑,而国家丧乱无治,根本之制怠废百叶皆枯。”朱翊钧念了申时行第一卷申时行的总结。

关于政令礼的鼓励和禁止,庆赏和威罚。

申时行举了个例子,那就是:烟草和阿片烟土,在当初那个岔路口,皇帝选择了允许烟草官营,而对阿片进行了最严厉的封禁。

如果所有的制度设计,都和最初的愿景背道而驰的话,就会出现第一个困局,就是大明核心的价值体系出现衰弱和腐朽,即文化堕落。

这是申时行最近观察到极乐教的肆意泛滥,得到的感触,而且他认为,大明在万历维新的之前,就处于这种核心价值体现衰朽的边缘。

一个国朝,一旦核心价值体系出现衰朽,整个国朝就会陷入极度的撕裂之中,这种撕裂,会放大一切矛盾。

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儿,也会酝酿出朝廷完全无法预料的大祸,而后迅速蔓延。

若是核心价值体系出现了衰朽,就代表着绝对的混乱和道德危机,所有矛盾和撕裂,就无法弥合了。

除了因为外患陷入价值体系衰亡的危机之外,维新变法,也会陷入这种可怕的危机之中。

大明已经度过了第一个困局,正在向第二个困局走去。

这第二个困局就是:如果大明要发展、要改变生产关系、要改变生产力,要改变小农经济,那么新的价值体系就会在发展中不断的建立,大明旧的核心价值体系,一定会遭受到巨大的冲击。

如果任由新的价值体系野蛮生长,肆无忌惮的发展下去,传统的、旧的价值体系就难以保存下来,这是发展的趋势,总是在发展中,不断的淘汰掉过去的东西。

但旧的价值体系彻底崩解会引起道德危机和混乱。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朱翊钧喃喃自语的念着两个困局最后一句话,这是引用的《诗经》中的一句话,老祖宗的智慧,总是忽然出现,点亮前面的路。

迷茫了吗?老祖宗来咯!

申时行引用这句话,用来形容新旧价值体系替换的总纲常。

周虽然是旧的邦国,但已经焕然一新,旧的价值体系不能完全的抛弃,新的价值体系也不能一概不分好坏的吸纳。

哪些旧的礼法需要舍弃,哪些新的礼法需要吸纳建立,这些都是具体问题具体去分析。

而且申时行认为不是很重要,就像善恶的标准总是在变化,价值体系的标准也在变化。

在申时行看来,最最关键的问题是:谁去做,谁去承担这个责任,谁去履行这个使命,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新旧更替。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继续念道:“自古,精进者寡,因循者众;精进者,忽实修而崇虚谈;因循者,妄践履而期万世;然,士岂不知忽实而罔,因循必亡之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终无力,百事衰。”

精进者和因循者其实都没有那个力量,承担维新的责任和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