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就这么坏了,以前的生活方式无法再维系了。
他们有犯下什么错吗?
什么错都未犯下,只不过是集约化生产,乃至于新技术,在无意识之间的一次横扫,便加剧了这些农民的破产。
这无关什么对错,只是有些惆怅。
在理清楚思绪后,查尔斯与店铺的老板说道。
“这收鸡蛋的价格定多少,收不收散户的鸡蛋,确实您说的算,可这把人鸡蛋给摔了总归不好,当然那边人先动手,也有错。”
“要不您看这么办,您这边先出笔钱,把这鸡蛋钱赔了,那边的农民我去摆平,总之给您这边一个说法。”
这收禽类的老板,其实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但查尔斯作为他如今的供货商,终究是有些面子。
在哼哼唧唧了几下后,还是点头同意,但这也使得他打定主意,以后再也别和那些泥腿子农民打交道了。
那帮人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卖不出鸡蛋又要闹腾,不做他们生意反而省事。
至于农民们这边,看见老板吩咐伙计去拿了些钱,按照一枚鸡蛋4枚铜子的价格赔了一枚银第纳尔后,看向查尔斯的目光都不由得和善了许多。
别说什么穷生奸计,大多数人还是能分清朴素好坏的,只不过真到利益纠葛的时候,又哪里能用善恶好坏来做评判标准?
当然这也是他们看查尔斯好说话的缘故。
纵然觉得自己做的不地道,也有相当多的农民凑到了查尔斯身旁,七嘴八舌说起来,无非是求着查尔斯大发慈悲,将他们带来的这些农产品给收了。
等到查尔斯费尽心思,才将这些农民说服摆平,都已经到中午了。
双方之间也确实是达成了一点初步的意向。
一是查尔斯会拿一个月前的物价,把现如今市场上的散户鸡鸭都给收了。
二是所有被查尔斯收了鸡鸭的农户村民,某种意义上来说,都相当于缴了会费,入了兄弟会,自然也就要按照兄弟会的规矩来办事。
不管是去开新的养殖场也好,还是按着兄弟会的规矩去种地也罢,打今日起,有他查尔斯一口饭吃,就少不了在座各位一口汤。
这些农民中的正教徒,自然是毫无心理障碍,至于其他那些穆斯林或者天主徒,则心生疑虑,也不说答应的话,总之先糊弄过去。
如果说是从一个纯粹的资本角度考量,查尔斯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通过将周边农民挤兑破产,兄弟会能获得更加明显的收益。
但查尔斯心知肚明,自己之所以干这些事,并非是说他本人就多么想赚钱,不过是想看一下盖里斯描绘的生活是否能实现。
在盖里斯的话语中,早晚有一日,别管什么农民、什么城里人,只要愿意吃,就能吃肉,吃到撑为止……
在跟着盖里斯之前,也不过是一个赶车的马夫,他自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不会与那些出身高贵的使徒们一样,会去想着史书留名。
卑微如草芥之人,在烂泥中打滚之物,有情众生,所求的,无非是一个草铺,一床被子,抱着自己的牲口,一天一天的活下去……
当然,能多吃点肉,总归是好的。
等这诸多繁琐之事都忙完后,查尔斯才开始正事。
在现在这个关头,他之所以亲自来拿撒勒城,自然不会是单纯的销售禽类这么简单。
最主要的还是他要和城里的第二王国部队搭上线,沟通一下彼此情况,从而避免误会。
……
盖里斯在第二王国中,确实有些名声不显。
确切来说,直到查尔斯在城中听闻,圣母领报堂神迹的传闻后,他才知道【先知】亲自来到了拿撒勒。
透过各种渠道,花费了不少功夫与第二王国这边搭上话后,查尔斯才心怀忐忑的见到了盖里斯。
而盖里斯看到查尔斯的时候,其实也有些五味杂陈。
特别是听完查尔斯做出的报告后,盖里斯不由得舒了口气。
查尔斯还有亚历克斯连队,之所以留在塔博尔山,这是当初盖里斯做出的决定,起初的时候按照他的计划。
查尔斯连队遇到风险的话,是可以直接撤离塔博尔山无需坚守的。
可到后来,查尔斯和亚历克斯的灵机一动,却使得他们连队在拿撒勒敌军的眼皮子底下,开辟了一片地盘。
这放在12世纪,实打实是一个极其幸运的事情。
在生存问题解决之后,盖里斯又会担忧这边的连队在脱离了组织之后,又能否维系自己的本色。
毕竟:【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但就情况来说,事情的发展要比盖里斯想的实在是好太多了。
宗教有一种“魔力”,可以强有力地推动人前行,因为其塑造了人的三观。
当然,这是往哪个方向前行,其实又值得商榷,不能一概而论。
需要革命的不是盖里斯,而是查尔斯这样的人。
盖里斯寻求改造世界,是因为在新天新地里,他才觉得自己如鱼得水。
盖里斯厌恶愚昧、痛恨死亡,无法对他人的苦难置之不理,但他确实不是救世主。
他只是向蒙尘之神,展现一个光明的新世界,让他们踏上追寻的道路。
而查尔斯要比他更加的深入群众,深入基层。
毕竟这两年里,盖里斯长久以来都只能浅尝辄止,没有机会去真正的开展基层运动。
起初,只是查尔斯向盖里斯做汇报,并且商量如何处理那些突厥人。
可随着谈话的推移,那些突厥人已经无足轻重了。
反倒是查尔斯嘴中所说的那些鸡毛蒜皮小事,勾起了盖里斯的关注。
因为这都是理论与实践结合的经验产物。
理论这种东西,不管是版本高了还是版本低了,都会出现问题。
一旦理论脱离实践,脱离了现实生产那么必然会出事。
盖里斯自己只是提出理论的,他需要得到反馈才能考量纠正自己的错误。
他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一名大学教授曾经去一个二本院校演讲,台下坐着的基本上都是社科院的学生,教授问了他们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知不知道马克思列宁”。
这个问题自然就不必说,他们肯定知道,在场所有人都都答了知道。
第二个问题是,“知不知道比尔盖茨、乔布斯”。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答了知道。
然后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来了,“知不知道格卢什科夫?”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全场鸦雀无声。
然后教授又给他们提醒了一句:就是写《控制论》的那个。
这个时候有稀稀的两三个同学举手了,当时全场坐了400个人,全都是社科专业的,但是知道格卢什科夫的只有极少的几个。
这其实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大家都知道,比尔盖茨,乔布斯,但是却不知道格卢什科夫。
21世纪是信息时代,信息技术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潮流,但是那些还活跃着的“XX主义者”们。
不只是网左,包括不少“专业”的研究者们,他们大多数都不知道XX主义信息化这种东西的存在。
21世纪的许多“XX主义者”群体,存在着知识体系脱离时代产业的问题,他们没有意识到21世纪和维多利亚时代相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早期的XX主义理论,已经很难兼容21世纪的社会状态了。
且不提**经济学水准,究竟如何。
单纯从时代上来说,就已经偏差许多了。
说的直观点,在维多利亚时代,第三产业产值只有不到15%,而21世纪第三个十年里欧美第三产业从业者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70%。
哪怕是工业最齐全,规模最大的那个国家,到了21世纪第三个十年时,就业人口7.7亿人第三产业就业占比也升至47.4%。
时代在变化,而很多人还迷信过去。
当然,盖里斯面对的问题在于,他很多思路和操作,不是落后于版本,而是领先于版本。
但退版本总归是要更容易些。
对盖里斯来说,他是可以站在历史的下游回头看,而历史本身已经给过他答案了。
而如今查尔斯所提供的经验,对于盖里斯来说,便是如虎添翼,让他能够对这个时代的农村情况,更加细致入微的有所了解。
此外,盖里斯也不曾忘记查尔斯的来意。
“那些突厥人,打算以塔博尔山为中心,开始集结部队准备反攻?”
“是的。”
“那帮我摆一次宴席行吗?宴请附近所有的撒拉逊人部族首领。”
……
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在修道院的庭院里,到处都铺着地毯与垫子。
几张矮木桌上摆放着食物,而宾客们则席地而坐,或盘腿而坐,腰间的佩刀和短剑随意地放在身侧。
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的烟香,炭炉上架着一口铜壶煮着马奶。
法瓦茨带着不少相熟的部族首领,一同参与这次晚宴。
现如今,他们这附近数个部族都在私下里串联,不想舍弃萨拉丁分封的领地。
就算要舍弃的话,那么也该是来年再多收一次税才行!
同富饶的巴勒斯坦农耕区相比,中东地区的游牧环境可以说是相当恶劣。
而这次宴会,正好就是他们联络感情的绝佳机会。
塔博尔山这个地方之易守难攻,大家伙仅一眼看过去都能理解。
而等到他们正式参与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塔博尔山这边希腊人的诚意。
整个宴会都非常照顾突厥人的习惯,主菜是烤全羊,还用了油炸的蜜饼,以及各种相当美味的烤肋排。
一些相对忌讳的东西,东道主都是在再三询问之后,才端上来让大家自行选择。
诸如大耳朵羊、发酵葡萄汁等东西,就不必多说。
他们这些突厥人,哪怕是信了伊斯兰教,但也没真的彻底根除饮酒习惯。
除去解释《古兰经》中关于酒的定义、辩解不醉酒就不算违背教义之类的手法外。
酒精饮料在中世纪的伊斯兰世界中,还可以被作为药品开出。
乃至于某些人可能在饮酒后,以虔诚的态度向安拉祈祷和忏悔,认为安拉是仁慈而宽恕的,只要内心真诚,安拉必会原谅他们一时的软弱。
当宴会的氛围渐入佳境,草原上的歌声响起。一名突厥首领拿起手鼓,敲出律动,其他人用双手拍击节奏,歌声粗犷而充满活力。
年轻的突厥战士围绕篝火,表演着拔刀与马术模拟的动作,挥舞着象征草原的马刀,在火光中显得英武非凡。
查尔斯和亚历克斯等人,则在低声议论着脸上带着赞许的神情,偶尔还以举杯的方式致敬。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亚历克斯便主动来到一个台上。
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眯着眼看了一下文稿,确定自己还能大体记得住,便把稿子一丢,大声喊起来。
“自拿撒勒城出了【先知】尔萨以来,这千百年里,拿撒勒来过不知多少城主、总督、埃米尔……他们都是**、禽兽、畜生、米虫!”
“但是!这位法瓦茨埃米尔,他不是**,不是畜生,不是禽兽,也不是米虫!”
“等过两天,这位法瓦茨埃米尔他亲自带队出兵剿灭十字军,他是我们的大英雄!”
说着亚历克斯,便向台底下的法瓦茨发出邀请,示意对方上台来好好表现一下。
虽然说他们塔山兄弟会才是东道主,但这次联军的盟主,还是要非法瓦茨莫属的。
而等到法瓦茨上来后,先是恭维了几句,然后又发现自己没什么口才。
这个时候,一旁的查尔斯,递过来一张纸,还特地打灯让法瓦茨能看清,好让他能大声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