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官差,段思源人呢?”
“在这押着,明天就押到县里去。”
李家也是这镇上,乃至近处县城上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更是有官身的举人,驻扎镇上的班头们不得不说话和气。
陈易出声问道:“里面关着哪些人?”
“段家上下都在宅子里,三十多口,”
说着,生得好一张长马脸的班头打量了一番陈易,
“小哥你是外地来的吧。”
“过路小道。里面的人,可否让我进去见见?”
陈易眺望着眼前的宅子,镇子不是县城,没有收押人的县狱,逮到人往往只能就地关押,收拾好翌日再押送到县城中。
差役们素来很讲规矩,见他不给点好处就想见人,一下就刚正不阿起来。
“杀人大事,公事公办,县令提审前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陈易直接道:“我有钱。”
“法不外情,既然你苦苦求情,下不为例。”
陈易把手里的牵绳丢给李成行,让后者牵着羊,旋即便踏进宅院里,殷听雪赶紧跟了上去。
段府占地不大,不如李成行的李府,有中庭但没有别致的花园,只是个寻常府邸,段思源弑母被揭发后,差役们便把这里给包围了起来,将段家上下都困在宅子里面,不允许进出。
殷听雪侧头看了看。
像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窗户边上有影子闪过,似在朝这边看着。
陈易一马当先地推门而入,就听里头惊吓一声,
“谁,是谁?!”
“李成行让我来的,我想见见段兄。”
“…要见我相公做什么?”
说话的是位女子,自屏风后绕出,姿容娴美,高高盘起的头发乌黑,憔悴间身形飘忽,眼角间有些许细纹,像是一夜老去许多。
陈易拱手问道:“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我姓曾,你喊我段曾氏,喊我段夫人都可以。”说着,段曾氏深深凝望了陈易一眼,眼中似有疑虑,还有些许失措。
陈易能体谅她眼下的心慌意乱,丈夫杀了婆婆,家中被官差围住,任谁遭这等大变故,都绝不会不动如山,更何况自古以来,历代皆以孝治天下,此等恶事一出,弄不好处死段思源后,就是全家流放的结局。
他出声宽慰道:“此事事有蹊跷,容我先调查一番。”
段曾氏脸色更惨白了,半晌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朝陈易身上打量了一番。
殷听雪瞧见段曾氏的举动,吓了一吓……
虽说身形憔悴,可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呢。
她一下警惕了起来。
陈易不知殷听雪是怎么个心境,眼下他对这座镇上的状况产生不小的好奇,只觉一团浓厚的雾水笼罩着小镇。
段曾氏指了个方向,绕过屏风,陈易便见到颓唐坐地、发丝散乱的段思源。
昨日宴上诗会还欢聚一堂,眨眼间便物是人非,段思源坐在地上显出一股绝望感,像是遭遇了难以承受的打击,丧尽了气力。
他听声响抬头看见陈易,喃喃道:“道长…”
“是我。”
“你怎么来了…”段思源肩膀抖了抖,颤了好一会,恢复了些气度道:“昨夜饮美酒赋闲诗问鬼事,岂可得乎?”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或许我能帮你。”
“…这…我…我杀了我娘……”
“尸身呢?”
“官差收走了,”段思源瞳孔颤抖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做出了那番事般,“我怎会做出这般事来。”
“冷静些,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夜…昨夜我跟你道长你要了符箓后,就回家烧了放到床板底下,那时我心里忐忑,不知有没有用,就拿了把短剑放到床头边,一夜都不敢睡。”
“你又听到讨封的黄鼠狼了?”
“…对…黄鼠狼又说话了,跟我讨封,但听上去很虚弱,而且还几次三番地威胁我,我一狠心,就一剑捅过去,捅过之后…我感觉不对,然后再一听,像是**声音,我赶紧去点灯…发现就是娘……”
说到后面,段思源已浑身剧颤,似是随时都会因承受不住而自裁。
陈易听完后,又问道:“你娘怎会在你房间?”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黄鼠狼的声音也消失了……”段思源欲言又止。
“你娘是黄鼠狼精?”
段思源顷刻沉默不语,他似霜打的茄子般低着头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想过、我没想过……”
陈易沉吟片刻,旋即又问:“你是被收养的?”
段思源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道长怎么…”
看来是自己说中了,陈易慢慢道:“黄鼠狼跟人讨封,此事由来已久,人学聪明了,听到也不开口,黄鼠狼不仅讨不了封,还会给扒下一层皮,可黄鼠狼也学聪明了,与其跟路人讨封,倒不如收养个孩子,待其长大**,再跟他讨封。”
段思源的瞳孔紧缩,浑身僵坐原地,身上血液凝滞了一般。
许久后,他颤着嗓音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娘不是…..”
他俨然不相信养育自己多年的段关氏会是这般的人。
陈易并不理会,他略微掐指卜卦,卦象中上,看来他的猜测已接近真相,若庙祝段关氏真是黄鼠狼精,那么就能解释她为何能结识五猖神,也为何家中那么多神像…..
只是还有些问题解决不了,疑云仍旧重重。
“哪里是你卧房?”
段思源仍沉浸在深深的情绪中,恍若未闻。
陈易正准备再问,这时,貌美的段曾氏走了过来,低声道:“我带道长过去。”
殷听雪怵惕了下,面上则不动声色。
“好。”陈易应道。
段曾氏旋即在前面引路,走过廊道时,臀部轻晃,衣摆勾勒出曼妙的轨迹。
“这就是了。”
到了卧房前,段曾氏低声问道:
“道长可否跟我一道进去?”
“这是为何?”陈易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是撇开殷听雪。
段曾氏压着嗓音,近乎哀求道:“有事相告。”
陈易琢磨片刻后答应道:“好。”
旋即他转头看向殷听雪,吩咐道:“你在这呆一会。”
殷听雪眉头轻蹙,更加警惕了。
这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啊……
而且,怎么感觉像是叫她守门把风似的……
原因无他,陈易喜欢的**委实太多了,跟他有纠葛的八个女子里,林琬悺、冬贵妃、祝莪、秦青洛,四个都是**,已占半数,那时说喜欢**像是玩笑话,可多少真话都是玩笑着说出来的?
殷听雪旋即又想,周真人听说上辈子嫁过给他,其实勉强也算**,这样来看,他不仅好色,还好**。
小狐狸不能忤逆他,更何况他有正当理由,她眼睛微转,只好道:“我在这等你,查好就快些出来,很多事都等你教我呢。”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就跟周真人教你一样。”
“嗯。”陈易重重点了点头。
他不禁想尽快查出个结果来,回头好好教一番殷听雪,那时她会露出好奇又崇拜的眼神,时而恍然大悟地“哦”上一番,等回去之后,也好叫周依棠看看,他教徒弟的能耐远胜于她。
段曾氏推开门,领着陈易入内。
木门压了过去,在殷听雪的视野里啪地一下重重关上了。
殷听雪松了口气,并没因陈易的心绪而喜出望外,只是稍稍安下心来。
虽说同样会时不时拿捏下陈易,但这点她就完全不像做同宗堂姐的殷惟郢,殷听雪并不得意洋洋,反而每一回都似是如履薄冰。
也正因如此,比起殷惟郢,陈易往往会更多听些殷听雪的话,似乎不听她好好说一说的话,心底总会多出些莫名其妙的负罪感,相识这么久以来,小狐狸都在巧妙地利用这一点。
殷听雪眺望远方,慢慢等待着,见远处枝叶摇晃,她没来由地想起了近日来看到的杂书故事,其中有个叫绿衣使者。
据传唐朝玄宗年间,长安有一巨富名为杨崇义,其妻子刘氏却与一少年李弇相好,于是杨崇义被二人合谋暗害,不知所踪。县令得闻此事,连夜调查,封了杨宅,涉疑之人及童仆辈,经栲捶者百数人,始终寻不到蛛丝马迹,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再查杨宅,听到鹦鹉大叫“杀家主者刘氏、李弇也。”旋即案件告破,此事被唐玄宗听闻,便将鹦鹉封为绿衣使者。
殷听雪不知自己怎么就想到这故事,只是想了一想,便掠过去了。
………..
卧房内,陈易蹲着身子,看到了地上的符灰。
他昨夜吩咐段思源若想应对黄鼠狼,便把符箓烧了之后把符灰放在床底下,而段思源照办无误。
陈易再转头看向地上溅开已干涸的血迹,沉吟片刻,掐指轻算。
是黄鼠狼的血无疑了。
陈易旋即再转头看向符灰,思索片刻后,一把手抓了过去,捻了捻符灰,接着眉头轻皱。
符灰里面散落着细微碎纸。
自己画符用的薄黄纸,一烧便会化灰,不可能会有碎纸,除非…烧了不止一张符。
而且自己给段思源画的符,事先也说明过是驱赶用,怎会叫黄鼠狼精虚弱不堪。
陈易慢慢回过头。
噗通。
还不待陈易开口,段曾氏便猛地跪了下来。
陈易眯了眯眼睛,道:“你干的?”
“是…是奴家害死了婆婆……”段曾氏面上煞白,颤着嗓音道:“段郎先前多次跟我提过床底下有声音在叫,我为**子,哪怕一点都听不到,也想着找出个所以然来,我没有跟别人说,自己暗地里趁着去县城上香的机会问了问一个道长,那道长直言我家中恐怕有人是由妖所化,让我买一个照妖镜。
我在家里暗中照了许多人,婢女、仆役,还有段郎来往的亲朋好友都照了一遍,却怎么都找不到妖怪。
我本以为那算命的坑骗我,本想丢掉这没用的镜子,但见是个镜子,还是留下来用作梳妆打扮,不曾想哪一天我在园子照着打理头发,婆婆恰巧经过…….”
说到这,段曾氏停了下来,浑身发颤。
那时,镜子里,转过一张黄鼠狼的脸……..
段曾氏跪地颤抖间已一时不知所言。
“那这些多出来的符纸是….”陈易打断她的思绪问道。
段曾氏鼓动鼓动了喉咙,继续道:“这些符纸,是我又去县城里买来的,但是怕暴露,就一直等着机会没敢用,直到昨晚看见段郎烧符纸,我就一起烧去,混入其中。
还有…昨晚婆婆中了一剑后,其实没死,她跑了厨房,似乎想拿炭灰画咒,但我跟了出去,接着、接着就…一刀捅进了心口。
我原以为、原以为婆婆死了,就会露出黄鼠狼的真面目,但想不到、想不到还是人的皮囊,道长、道长求你救救我们!”
看来这黄鼠狼精的死真相大白了,陈易瞧着段曾氏匍匐在地,算出她并未撒谎。
凡间刀兵杀妖,妖怪死后灵气尚在,并不会露出真面目,得请驱邪镇魔的桃木剑、金钱剑,才能叫妖怪暴露。
陈易出声道:“起来吧,我们出去,我去看看那具尸体。”
段曾氏得了答复,大喜过望,点着头道:“是。”
二人旋即推门而出,随意远望,雾霭深重,段府上仍旧笼罩着灰暗沉郁的气氛。
殷听雪见陈易走出,赶紧跟到身边,主动牵上了他的手。
陈易有点讶异,低下头就撞见她好奇的目光。
既然如此,略作解释,把真相提前说上一番也无妨。
陈易笑了笑,正准备开口。
忽听门外李成行一声惊叫,像是被拖拽了一般,大声道:“它、它闯进来了,我扯不住!”
那头山羊如有巨力,拖扯着李成行前冲而进,猛地跨过门槛踏了进来,羊角随羊头晃动,拼命地挤入了宅子。
陈易眉头一蹙,这头从段关氏家里带出来的山羊到底搞什么名堂?
忽然,只见山羊后两蹄直立而起,前蹄并拢,身子弯腰拱手一拜,
“道长,我是李贤。”
山羊竟口吐人言,
“我杀了段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