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逢时 密林(二十三)

楚弈缓过来劲儿之后,就又恢复成了兴奋的好奇小太子,缠着柳时衣问这问那,从他们在林子里都遇到了什么,问到温善言和温善行复杂纠缠的姊妹关系。直到魄风来换柳时衣的班,一句话问到了小太子脸上:“你不是被凌霄盟给抓走的吗?怎么会独自跑到这林子里来?”

楚弈眨了眨眼,毫无负担地开口就答:“中间我自己找到时机逃出来了,情急之下就跑进了这个密林里,被那温善言给抓了个正着。”

见众人眼神中满是不信,楚弈眨眨眼,立刻举手发誓。

“真的,否则我就天打五雷轰。”

下一刻,窗外天边乌云密布,响起一声惊雷。

“......”

楚弈尴尬地笑笑,捂住自己的嘴。

柳时衣站在一旁,适时地为他解释:“他这人是个乌鸦嘴,说啥不好的啥就灵。”

魄风被气笑了,这周国太子爷谎话真是张口就来。柳时衣倒是很欣赏地拍了拍楚弈的肩膀:“不错,甭管你这个谎话本身质量如何,但是冲你面不改色地这个态度,就很有当小贼的天赋。”

楚弈发现自己被识破了,也不羞不恼,反倒是很认真地进行了检讨:“果然这么编还是不太可信,我一个不会功夫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从凌霄盟手里逃出来,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

魄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家伙,进了周国之后就没遇到几个正常人,敢情是从周国太子开始脑子就不太对劲。

外面的人吵吵闹闹,屋里床上的萧时却依旧闭眼沉睡。

半梦半醒间,他的脑海中不住地浮现着从前的画面——

他变回了年幼时刚进到药王谷的年纪。四周的师兄师姐们逗他玩,一开始这些热情的哥哥姐姐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从小在将军府,周围人要么是如父亲一般不苟言笑,要求他坚强懂事。要么是如母亲一般怜爱疼惜他,连他自己下个床都担心他会撞到磕到,当他是个易碎的陶偶。

而同门们的调侃,是他人生头一回被当成“正常人”来对待,原来在普通人家里,兄弟姐妹们是可以互相逗弄打趣的,哪怕中午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了个红脸,晚上吃饭的时候也能自然地给他夹菜。

整个药王谷里,比他还小的,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内门弟子里,萧时排行老十,而他唯一的小师妹,便不甘心地沦落到十一的排行。

没过多久萧时就习惯了药王谷的日子,面对小十一时,他也不由自主学着师兄姐们对他的态度来对待她。

那段日子可真幸福,连风都让人觉得明亮。

萧时还想去追小十一的背影,可画面却倏忽一转,梦中的他又变成了离开药王谷时的年纪。

泠冽寒冬,将军府的马车齐齐停在药王谷前,家仆恭敬掀帘,等着萧时上车。

他回头看去,内门所有的师兄师姐们都到齐了,一张张年轻又桀骜的脸上,带着不舍。萧时目光扫去,独独不见小十一。

“世子,该回府了,萧府皆殁,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处理。”

家仆见他始终不上车,只好开口催促。

萧时无法再拖,只向众人点了点头,目光深深地盯着远处。

“放心,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萧时语气轻轻,却很坚定,也不知是在跟谁说。

画面一转,便是血如残阳,铺满了药王谷。那些曾经相熟的面孔全部都倒在了血泊当中。萧时跪在血中,神情恍惚地自问:“是我错了,我就不该走,我就不应该离开,我怎么能独自活下来呢?”

萧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他想大叫,想醒过来,可他的灵魂却好似脱离开来,冷眼看着这具沉睡的躯壳经历这痛苦的一切。

萧时看着自己,花了一周的时间给每一个同门收殓。他本就不是个坚强的人,意外接踵而至,他本想着处理完这些后事,就与众人一同沉睡在药王谷中,却不料怎么也没找到十一的影子。

直到他在后山的入口处,看到了被踩碎的白糖糕,已经被血浸成了铁锈色。而那里白糖糕碎渣的后面,是偌大一个血烛印记。

“萧时。”

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到他的面前,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你没事吧?”这声关切的问候仿佛穿越了时空,回荡在萧时的耳畔,将他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

萧时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抱住了面前的人。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满室的人都八卦地盯着自己。而他怀中抱着的,居然是一脸懵的柳时衣。

萧时一愣,看着柳时衣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想起之前温善言假扮的柳时衣与自己的那些亲密举动,不知为何心中一悸,迅速将少女一把推下了床。

柳时衣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怒瞪了萧时一眼,“你是不是有病?”

她一脸不爽,冲着萧时挥了挥拳头:“要不是看你还没好彻底,我好歹给你两拳。”

她没好气地白了萧时一眼,出门喊沈溯来看看萧时的情况。萧时呆呆地躺在床上,直到沈溯给他诊完脉,表示他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他才看向柳时衣,缓缓张口:“你喜欢吃白糖糕吗?”

柳时衣一愣,眉心微不可觉地皱了起来:“我从不吃点心。怎么,你想吃了?”

当年柳山离开,就是因为去给柳时衣买白糖糕。自那以后,柳时衣再也没有吃过一口白糖糕。

“从来不吃么......”

萧时怔忪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没事,我做梦梦到了些事而已。”

柳时衣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准备出去给萧时找点吃的。萧时看着她的背影,却皱起了眉头,就算失去了记忆,难道连口味喜好也变了吗?

柳时衣却并不知道萧时所想,他好不容易醒了,柳时衣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不仅脚步轻盈,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楚弈在一旁看着柳时衣,面色复杂。

魄风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奇怪:“你怎么了?脸抽筋了?”

楚弈看向魄风,一副莽夫不可教的样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柳姑娘和屋里那位公子之间,是何等的般配吗?”

魄风无语地看着他,怎么一个殷裕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个硬要给阿时和柳时衣拉郎配的疯子。

他别过头去,懒得再搭理楚弈。楚弈见状,几步上前准备跟魄风好好分析一下柳时衣跟萧时之间的火花,却不料脚下一滑,膝盖直接磕到了房梁柱子上。

一直独自蹲在屋檐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殷裕,被楚弈的痛呼吓了一跳,看着楚弈一脸扭曲的样子:“你怎么了?”

楚弈**膝盖,整张脸皱成一团:“没事,磕、磕到了而已。”

磕死他了,这都是他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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