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剑修涌入那座本就不大的三尺小镇,自然也就人满为患了。
小镇客栈,早就换了一拨又一拨主人,最先入小镇得以得一间厢房的,住了没多久,便能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之后,来人往往会笑眯眯商量是否能将房间让出,说是商量,只是说话的时候,来人往往会将腰间代表身份的腰牌露出,或是会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剑气抖露几分,反正还是商量,至于你愿不愿意跟我商量,那就看你的意思了。
大多数人看到这么个局面,那还犹豫什么,当然是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了,出门在外,与人为善嘛。
是我这个人古道热肠,常怀善心,与人为善,但绝不可能是我怕了你。
这种东西,心照不宣,不到万不得已,不管是来要房的来人,还是那个让出房间的家伙,都不会说破的。
不过来人住下之后,很快就要变成另外的一个让房人,因为这随着时间推移,又会来人嘛。
所以在小镇的几家客栈里,这些日子不断重复上演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有些荒诞,但更多的是好笑。
正午时分,有一行数人,从小镇外来到小镇,进入一间客栈之后,虽说得到了这里早已客满的答复,但还是敲开了两间客房的门,要来了两间客房,但两间客房虽说能够安置这边的大多数人,但却还有一个女子剑修难以安置,领头的中年剑修返回柜台那边,丢下两枚天金钱,询问客栈掌柜的,这客栈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客栈老板早就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况且这些天来来去去,早就看了不止一桩这样类似的事情,此刻自然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一番思索之后,才轻声道:“二楼最左边,住得是祖孙三人,看起来……”
话说一半即可,用不着非要说透,中年剑修点点头,再次丢下两枚天金钱,之后中年剑修看了一眼本就在二楼那边站着的一个妇人。
妇人点点头,会意之后,便去敲了那边的门,开门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嗡声嗡气地开口问道:“何事?”
妇人微笑开口,说起来意之前,先客套了几句,不过见对面汉子仿佛不太感兴趣,最后只好开门见山,说起了要让对方让出房间的意思。
汉子直白问道:“房让给你了,我和我娘去哪里?”
妇人听着这话,神色一凝,眉目之间明显有些不悦,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你偏偏要点破,让自己没了脸面,又是为何?
不过既然都已经开口,妇人自然不会因为对方这么一句话而打退堂鼓,她拿出一袋子天金钱,微笑道:“道友可另寻别处,这袋子天金钱,算是补偿……”
话还没说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抬头看着自己爹爹,不满道:“爹,祖母让你好好说话,别惹事。”
汉子无奈,低声道:“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汉子抬眼看向眼前妇人,问道:“非让不可?”
妇人笑道:“道友最好还是让让。”
这一次汉子还没说话,不远处的那个女子剑修便已经朝着这边走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常师姑,咱们好脾气,可这位不见得是啊,其实用不着这么费口舌啊。”
汉子皱了皱眉头,自然是听出来了眼前女子言语里的夹枪带棒。
要是年轻一些,他倒是可以耐着性子听听,毕竟眼前的女子,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其实长得还行,不过这会儿都到了这把年纪,媳妇儿早娶了,小闺女也有了,再看这世上的女子,就算再美,也就那样罢了。
因此汉子很快便蹲下身,在小闺女耳边说了句话,后者一脸狐疑,汉子无奈道:“去给你奶奶说,算爹欠你一串糖葫芦,好不好?”
小丫头摇摇头,眼里满是狡黠,很明显,这小丫头是坐地起价了。
汉子伸手想去揪这小姑**耳朵,小丫头也不躲,只是说道:“爹,你要想好哦。”
汉子的手都已经举到了一半,听着这话,只能叹着气收了回去,这丫头其实心思远没有外表看着那么单纯,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只要自己祖母还活着,自己这老爹,就别想着收拾她。
哦,即便祖母不在了,自己娘亲还在,当爹的也不敢收拾她。
汉子低头泄气道:“那就两串。”
小姑娘嘿嘿一笑是,伸手跟自己爹爹拉钩,然后很满意地说道:“那就说好了哦。”
之后小姑娘转身进屋,汉子这才站起身来。
他跟自家闺女其实说话是浪费了些时间,那边那个女子剑修早就不满了,等着看他站起来,就要说话,汉子却摇头道:“去把说话管用的叫过来,让房可以,却不能跟你们这些女子谈。”
女子剑修冷笑一声,刚要开口,身侧的妇人就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道:“稍等。”
这种事情,不管怎么看,都是他们不占理,要是能不动手就解决,是最好的结果,所以这会儿哪怕是叫自家师兄过来,其实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出门在外,动不动就要打生打死的,其实不好。
女子剑修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这边妇人很快带来了那位领头的中年剑修,后者面无表情,对于这个麻烦的汉子,没有什么好态度。
汉子倒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说道:“房间不够了,你们又来得晚,所以想要我们先来的房间,也不算是硬抢,这不还给钱了嘛,传出去也不是太糟糕的名声,所以看起来,没多大个事,不过……你他**出身西巷宗,就能想做这事,就做这事儿……”
话音未落,汉子骤然一步踏出,浑身上下的气机流转,直接便到了那中年剑修身前,重重一拳砸出。
那中年剑修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毕竟是修行多年,到底身上有些修为在的,在刹那之间,他还是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飞剑,横在两人之间。
不过那汉子看到这柄本命飞剑的时候,却没有收拳打算,还是一拳重重砸出,直接砸上那飞剑的剑身之上,飞剑瞬间哀鸣一声,被这一拳砸的撞向那中年剑修,后者更是直接撞碎二楼栏杆,跌落到一楼大堂。
另外一边,同行的那些剑修看到这一幕,也没有犹豫,立马便拔剑朝着汉子这边杀来。
汉子面无表情。
只是一步踏出,一把抓住最前面的那个剑修的衣领,直接便丢了出去。
之后第二个也好,第三个也好,都是如此。
到了此刻,客栈一楼那边,好像凭空下了一场雨。
只是这场雨可比遭了一场冰雹还要严重。
一楼大堂,早就是一片狼藉。
不少修士听到声响,纷纷朝着这边观望,但是最后都没人出手。
就在这会儿,那个去而复返的小姑娘来到房间门口,大声喊道:“爹,祖母说了,不管是谁拦着她见绿亭剑仙,打死都不嫌多!”
汉子嗯了一声,示意知晓了。
既然自己娘亲都没阻止,那这汉子出手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一个个剑修被他抓着丢出,虽说没有重伤,但反正得在床上躺个三五个月了。
客栈外,正好是一家临街酒楼,有两个男子坐在窗边,正好就能听见这边客栈的动静,当然同时也能看到些光景。
一身黑衫的年轻男子微笑道:“西巷宗可不算差了,顶尖算不上,但肯定是一流宗门,听说他们宗内这一代出过一个顶不错的年轻剑修天才,叫啥来着?”
另外一个青衫年轻人漫不经心说道:“田续。”
眼见黑衫年轻人看向自己,青衫年轻人淡然道:“早两年碰到过,出了半剑,这家伙就顶不住了,然后屁颠屁颠跟了我一路,整整半月,都想让我指点他几句。”
黑衫年轻人啧啧道:“所以你主动出剑了,为啥?”
“当时修行界里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法,说是什么当世剑修一道,上头剑仙林立,在门外,并肩两人,田中野草。”
青衫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明显不是很高兴,什么他**并肩两人,田续那**,再修行一百年,能看到老子背影吗?
黑衫年轻人憋着笑,转移话题问道:“别的不说,那出拳人身份你能猜出来吗?敢不把西巷宗放在眼里,这么悍然出手,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寻常修士啊。”
青衫年轻人皱眉道:“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我倒是很清楚,这老哥应该不是剑修。”
黑衫年轻人嗤笑道:“屁话。”
“打个赌?”
黑衫年轻人忽然笑道:“赌半个时辰内,我能不能知道他的一切消息?”
青衫年轻人问道:“赌什么?”
“要是我赢了,你小子到时候就大喊一声,郁希夷不如陈朝,咋样?”
陈朝嘿嘿一笑,也是,除去这两个年轻人外,恐怕天底下很少有人会这么无聊设立这么个赌局了。
郁希夷冷笑道:“赌就赌,你要是输了,你就说陈朝差郁希夷远矣。”
陈朝点头,“好。”
刚吐出这个字,陈朝便伸手出窗外,招了招。
郁希夷一怔。
不过片刻,便有个中年人从楼外来到两人身边,躬身对陈朝行礼,“见过镇守使大人,见过郁剑仙。”
陈朝点点头,说道:“那汉子的资料给我一份。”
中年人低头找了找,找出一份档案给眼前的陈朝,陈朝翻看了几眼,然后朝着对面的郁希夷挥了挥。
郁希夷面无表情,吐出四个字,“你真恶心。”
陈朝嘿嘿一笑。
然后他把手上的档案递给了眼前的郁希夷,自顾自说道:“天南的一座宗门宗主,居然是个忘忧武夫,我还以为这方外的忘忧武夫,就只有陈万年一人呢。”
郁希夷跟陈朝相识这么久了,自然是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直接点破道:“你又想着拐到你手上?”
陈朝皱眉道:“郁道友,怎么这么说,我这是为国抡才,大公无私。”
郁希夷竖起中指,一切都在不言中。
意思很明确,别装了,咱们哥们之间,谁还不知道谁啊?
陈朝挥了挥手,让那人离开,眯眼问道:“你想让绿亭剑仙为你出剑逼剑宗宗主出关,想好法子了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郁希夷就头疼不已。HTtρsΜ.Ъīqiκυ.ΠEt
他这辈子练剑还算是不错,但是除去这个之外,别的事情,是真的没啥擅长的,跟人打交道,更是如此。
陈朝笑着说道:“要让人帮你的忙,你不得首先帮一下别人?”
郁希夷挑眉道:“怎么说?”
“老剑仙蹉跎一甲子,最后为啥放出这么个消息?肯定是有些未了之事,你要是帮着做成了,老剑仙不见得就一直不松口。”
陈朝轻声道:“不过老剑仙要做成啥事,可不好说。”
郁希夷说道:“除了找个弟子之外,难道还有别的?”
杨绿亭作为一位大剑仙,这到了最后的日子,肯定是不希望一生的剑道所得最后被自己带到坟里去的,但实际上最好的传承者是郁希夷,不过郁希夷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肯定不愿意再去走那绿亭剑仙的路。
所以这件事,其实很麻烦。
陈朝眯眼道:“除去这个呢?没看到这档案里的东西吗?这老哥的娘亲当年可是一见绿亭剑仙误终身,也是,年轻时候,青衫仗剑,可太风流了,没几个姑娘喜欢都说不过去。只是话又说回来,有姑娘喜欢他,难道老剑仙就没什么想见的人?”
陈朝叹了口气,有些话说的不直白,眼前的家伙是不会听进去的。
郁希夷问道:“你有线索?”
陈朝点头道:“我已经找人去办了,不过你小子可别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能让你跟我去做那件要掉脑袋的勾当。”
“要是旁人,在这件事上,我可能不会做什么,因为一旦做什么,就会被认为别有所图,但对你,我开门见山跟你说,你破境我是希望的,但你破境之后,跟不跟我走,其实都无所谓。”
陈朝笑道:“因为你不去,我一个人也行。”
“想得美!”
郁希夷瞪着陈朝,“那桩事情你不带上我,就说明你心里没我这个朋友。”
陈朝微笑不语。
有些人他是很乐意交朋友的,就像是眼前的郁希夷,就可以掏心窝子,不必藏着掖着,有话直说,就很舒服。
郁希夷忽然问道:“那老哥哥不是说有过道侣吗?还真还有个念念不忘的女子?”
陈朝好奇道:“老哥哥?”
郁希夷理所当然说道:“都是剑修,又是这把年纪了,我叫一声老哥哥有问题?”
饶是陈朝,对于郁希夷的这脑回路,也是佩服不已。
不过陈朝没有纠结这件事,而是说道:“人嘛,别管是什么身份,其实都是人,有这么一两个放不下的女子,放在心里一辈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郁希夷问道:“那你有吗?”
陈朝斩钉截铁道:“没有!”
这之前虽说郁希夷是个适合掏心窝子的人,但可不能什么都对他说啊,就像是这种话,就只能咬死,也只能咬死。
不过郁希夷也只是哦了一声,没有追问。
之后两人喝酒,碰杯不停。
酒楼嘈杂,本来是一堆来自天南海北的剑修在聊那位绿亭剑仙,但不知道怎么的,说着说着,便从那边的话题转移到了陈朝身上,说起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最近行事。
漠北那边的事情还没如何传扬开来,众人只是谈及之前陈朝所做那些事情,众人聊的津津有味,其中有位剑修直白说道:“当时三溪府覆灭之际,我正好路过三溪府,看到那位年轻武夫离开,一身煞气,打不住的,这样的人,手中的鲜血太多,作孽太多,注定活不长的。”
那剑修一开口,其余人都沉默下去,没人敢附和什么,这不是当初了,方外可以随意谈论那位少年的时候了,如今那少年不是少年了,也不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武夫了,当世之中,论武道修为,估摸着他已经独占鳌头,再说境界,放在整个方外,能胜过他的,大概也只有寥寥几人。
但很明显,那寥寥几人,都不在场。
他们这会儿随意评论倒是没什么,谁能保证事后这话不会被传到那年轻武夫耳朵里?依着那年轻武夫睚眦必报的性格,之后这说过他坏话的,有一个能讨得了好去?
所以一时间,酒楼里鸦雀无声。
郁希夷压低嗓音笑道:“姓陈的,你果真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ъΙQǐkU.йEτ
陈朝同样皱眉低声道:“他**,到底是谁在害我风评?”
郁希夷憋着笑说道:“别他**说屁话了,就冲着你这动不动就灭人宗门的举动,谁不把你当魔头看?”
“我杀的人,灭的宗门,哪一座不是该灭的?世人误解我太多!”
陈朝刚说完这句话,忽然肩膀那边就被人莫名一拍。
陈朝疑惑地抬起头,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剑修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两人身侧,此刻他就瞪着一双醉眼看着陈朝。
陈朝问道:“道友有事?”
那剑修摇摇晃晃,眼里有些恨铁不成钢,骂道:“真当那年轻武夫是什么好人?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学着他的穿着,也是想做这么个人?”
本来那边已经没了声音,此刻这个剑修一开口,自然就吸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人们也就注意到了这个黑衫年轻人。
看打扮,的确是和那位名震天下的武夫差不多,但可没人会觉得此人就是那位年轻的镇守使。
毕竟这他**要是那年轻武夫能随便遇到,那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而且不是听说那武夫往北边去了吗?
不过虽然没人把眼前的陈朝当成那位武夫,还是有些人皱了皱眉,当下虽说是有不少年轻人视那位年轻镇守使为偶像,所以刻意模仿对方穿着,但那也是别人的自由,其实万万没有理由去这么说些什么的。
在这世上,看到了不顺眼的事情,就要去说几句的话,那么还是很招人厌的。
况且这穿着一事,根本无关对错,就算是指责,好像也没有立场。
唯独能找出来的立场,就是大家认为那位年轻镇守使不算是什么好人,所以不要学。
郁希夷这会儿一直看着陈朝,脸色极为精彩,其实更多的还是笑意,他正在死死憋着,但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憋不住。
结果马上,他就看到自己对面那家伙,被人这么无端指责了一通,竟然也不生气,而是站起身,十分谦逊说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这次回去,就换身打扮。”
那醉醺醺的剑修显然十分满意,站在陈朝面前,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还没说出啥来,倒是一嘴酒气,给陈朝熏得不轻。
最后他还是憋出几个字,“孺子可教也。”
陈朝苦笑不已。
那边的郁希夷这会儿是实在憋不住了,把头埋在桌上,整个人不停颤抖。
之后陈朝甚至还和那剑修喝了几杯酒,等到对方离开之后,陈朝重新落座,看着仍旧在不断抖动的郁希夷,问道:“真的这么好笑?”
半晌之后,郁希夷才艰难抬起头,低声笑道:“这你都能忍?不直接给他一下子,然后告诉他们,老子就是陈朝?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这好像不是你这位大镇守使的行事风格。”
陈朝喝了杯酒,淡然道:“他拍了拍我肩膀,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算太过分,我就得把他脑袋拧下来?”
“嗯?”
郁希夷挑了挑眉。
陈朝叹气道:“要真是这样,老子这魔头身份就算是坐实了。”
郁希夷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害怕旁人说你是魔头。”
陈朝摇头,坦诚道:“不是如此,是真没必要,我杀人也向来杀的是该杀之人,或者非要杀我之人,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一件,我就得杀个人,你看着吧,整座神都都不够堆尸体的。”
郁希夷笑眯眯道:“不过他事后要是知道曾拍过你这位镇守使大人的肩膀,还以长辈的语气说过这么一番话,会不会辗转难眠,甚至害怕你报复,为了不牵连宗门,而**谢罪?”
陈朝说道:“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揉了揉脸颊,说道:“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问问,你真遇上了剑宗宗主,让他做磨剑石,你真能全身而退吗?”
陈朝问的不是你当真能借着他破境,而是问的郁希夷能不能活下来。
“不是,你真以为他会一剑杀了我?我又不傻,是知道这老哥哥不会出剑杀我,才敢肆无忌惮的对他出剑,拿他做磨剑石的。”
很显然郁希夷对老哥哥这个称呼已经驾轻就熟了,甚至在提及剑宗宗主的时候,也已经开始用老哥哥来称呼了。
陈朝有些无语,只能给郁希夷竖起大拇指,别的事情,说不出来,没脸说。
……
……
小镇里人多了,总是要发生些事情的,像是之前那汉子对整个西巷宗的剑修出手,就很快传了出去,西巷宗家大业大,自然朋友也多,自然而然的,被那边那些剑修叫着就要去那客栈那边讨个公道,但到了门前,那边汉子说的直接,人打了,就这样,脸面没了就没了,但你们想找回场子,可以,那就看看你们的拳头够不够硬。
要是没那么硬的拳头,就别过来找麻烦。
到了这会儿,人们才知道这是一位忘忧境的纯粹武夫,但不知道汉子身份,就把他默认当作大梁一脉,反倒是不敢如何做事了。
这武夫踏入忘忧了,了不得,但更了不得,是他身后还有个脾气和武道境界都更高的年轻武夫吗?
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
整座客栈,倒是也没谁不开眼去找那边汉子的麻烦,反倒是那个小丫头在门口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后者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承诺,很快便出去买糖葫芦了。
只是当小半个时辰之后,汉子回到客栈的时候,神色复杂。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拆开过。
回到厢房,汉子看着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的老娘,想了想,才轻声开口道:“娘,找到绿亭剑仙了。”
其实刚出门之前,汉子就想了很多,毕竟这次出门,是陪着自己娘亲去见她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绿亭剑仙,这事儿对娘亲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已经故去很多年的爹来说呢?
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陪着娘亲去见娘亲朝思暮想的另外一个男人,汉子怎么都觉得不得劲,甚至于下次再给老爹烧纸,他都觉得没啥底气了。
这是做儿子的该做的?
叹了口气。
但想了想,这毕竟是自己娘亲最后的愿望,要是不让她得偿所愿,只怕老娘最后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毕竟这些年来,娘亲虽说是念着那位绿亭剑仙,但其实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是把整个家都照料的井井有条。
想到这里,汉子才算是说服了自己。
老妪本来没什么精神,听着汉子这话,就来了精神,翻身坐了起来,看向汉子,问道:“在哪儿?”
汉子递过信去,轻声道:“信上说,绿亭剑仙就住在临水街那边的一座小院里。”
这信是刚出门的时候外面有人交给他的,没说什么别的话,但看了一眼信封,发现上面的印章写有镇守使三个字的时候,他其实就知道这是谁给的了。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这一趟是来做什么,为什么帮他打听消息,其实汉子都不意外。
无法是给出个他拒绝不了的香火情。
汉子当然知道这不是一切,但这么个开端,他却没办法阻止。
同是方外武夫,其实他和陈万年的交情不浅,即便陈万年如今已经到了神都做官,其实两人都还有书信往来。
书信之中,自然也就免不得谈论起来那位名震世间的年轻武夫,其实谈论的时候,汉子也没想过陈万年能给什么中肯的评价,毕竟对方如今在大梁为官,总不能如此吧。
但他也知道依着陈万年的脾气,肯定是不会昧着良心说陈朝什么好话。
可最后陈万年的信里,对那位年轻武夫推崇的无以复加,这让汉子有些意外。
毕竟陈朝在外面的名声,不是这般。
不管外人说什么,但实际上对于汉子来说,都得亲眼见过,相处之后,再做决定了。
不过如今那位镇守使主动示好,汉子并未觉得如何感激,反倒是对这个不曾谋面的镇守使,生出了些不好的看法。
此人,心机深重。
但这都是题外话了。
此刻自己娘亲看完信之后,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然后居然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嚷道:“青儿,把画带上,咱们走!”
小姑娘刚吃下最后一颗山楂,含糊不清答道:“好……”
然后这小姑娘就去拿来那装画的木盒,抱着搀扶祖母准备出门。
汉子往前走了两步,搀扶起自己娘亲,“娘,我陪你去吧。”
老妪一把挣脱汉子的手,嘟囔道:“带儿子去见他,这算个什么事儿?”
汉子站在原地,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话不伤人,但结合着这几十年的光景,其实很伤人。
老妪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子,动了动嘴唇,轻声道:“知道你心里不太满意,觉得自己老娘这辈子都念着一个旁人,对你爹来说,不公平。但你要知晓,一个女子心底念着某人,不见得就是情爱,想的也不是如果当初我要是嫁给他就好了,从而这辈子一直在后悔嫁给了旁人。你仔细想想,若是当真如此,这些年,你爹会看不出来?他要是看出来了,依着他的这个脾气,为何又能和我做这么多年夫妻?”
汉子疑惑道:“那为何娘亲会对此事……”
老妪冷哼一声,“我无愧于心,但就不让我心中有念想了?本就是数着日子活的年纪了,最后个小愿景,就算你觉得过分了,我也要做。”
汉子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灿烂笑道:“娘亲,你去吧,见过之后,咱们回家。”
老妪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虽说有些不解,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
临水街最角落的那座小院,其实已经破败不堪。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蹲在地面,看着那些先从石砖缝钻出,继而将整块石砖都顶开的野草,动了动念,身前便有大片野草直接从斩开,斩开之后,更是不停,在老人的一念之间,那些野草,在刹那间便变成齑粉。
但一念之后,老人就摇了摇头,好似是觉得此事没什么意思,于是就不想做了。
他慢悠悠走到台阶上,一**坐下,然后随手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仰起头,头顶的屋顶,有个大洞。
老人怅然一笑。
所有人都在传言他这位老剑仙是否家乡就在此处,但其实不是,但这处宅子,的确是他的。
当时年少离家,练剑修行,飘荡几十年之后,回去一看,家里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从此也就当自己没有家了,之后的这些日子,他到处游历,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可也什么地方都没有什么归属感,直到某一日来到这座小镇,走了几日,觉得不错,于是便在此落脚,之后更是买下这座宅子,之后的日子,虽说还是常常离开,但却还是隔些年便回到此处落脚。
直到甲子之前,被人围杀,被剑宗宗主救下,而后便在剑宗蹉跎一甲子,其实他之前一直说是和对方较劲,但实际上不止是这样,除此之外,他其实也为了报恩。
他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爱替人出头,既然如此,有朝一日旁人帮了自己,自己为什么不报恩呢?
所以在剑宗的一甲子,他不后悔。
也从来没有怨过谁。
但到了如今这个时日,他风烛残年,马上就要死了,总要找个地方故去吧?
剑宗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最后他才会回到这座三尺小镇。
至于来这里除去等死之外,也的确是想着将自己的一身所学传承下去,之前看到郁希夷,觉得他是个好选择,但他隐约觉得应该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这几日,他在小镇转悠,看着那些不远千万里过来的剑修,想要选一个,但实际上真是一个都没选中。
老人叹了口气,这倒是有些遗憾。
不过遗憾就是遗憾,天底下只怕没谁不遗憾。
他浑浊眼神看着院子里的杂草,只觉得有些累了。
但就在这时候,那本就没有上锁的破败木门被人推开,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在杂草里四处观望着,最后才看到了坐在屋檐下台阶上的老人。
“祖母,有人!”
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然后门口那边,有个老妪才缓缓走进来,她同样佝偻着腰,怀里抱着一个画轴。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老妪,然后就移开视线。
“绿亭?”
老妪沉默片刻,但终究是犹豫开口。
虽说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什么,眼前的老人也不是当初那般风采,但老妪还是觉得他就是那个当初自己见过的青衫剑仙。
老人没说话,就是百无聊赖的嚼着嘴里的野草茎。
“绿亭?”
老妪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老人面前,试探开口。
老人这才抬起头来,不耐烦说道:“一直叫什么,我是不是,你自己没长眼睛?”
这不是什么客气的言语,那小姑娘听着都皱了皱眉头。
反倒是那老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方才笑了起来,是了是了,这就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绿亭剑仙了,年轻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老了,也没变。
老妪看着眼前的老人,然后缓缓将手里的画在地面摊开,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玉笔,自顾自说道:“当初你说你不喜欢我,我说没关系,只求画你一幅画像就好,你当时答应了,可你耐心实在是不够,才画了一大半,你就着急要走,让我一直心心念念把这幅画画完,这会儿再见,好了,你可不能再跑了,我要给它画完。”
老人原本不以为意,但听着这番话,还真想起了当初的往事,他想起来,曾经是有那么个女子,是个极好的画师,说喜欢自己,但自己当时醉心于剑道,自然对她没半点想法,于是那女子退而求其次,就说要画一幅他的画就好,当时他想想觉得没什么就答应下来,但待了半个时辰,觉得没意思,就御剑离开,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桩小事,眼前这老妪却念了半生。
“你这辈子都在想着这事儿?”
老人有些好奇。
老妪轻声道:“是啊,没画完的画啊,自然是要画完的,儿子说我一辈子念叨着你,是喜欢你,是,这不假,但是我想做的事情,是画完这幅画啊。我是个画师,画不完一副画,怎么会开心?”
老人沉默不语,最后吐出两个字,“你画。”
老妪低着头,时不时又看了老人几眼,最后竟然老泪纵横,手颤颤巍巍拿着画笔,嘟囔道:“不是了,不是了,你不是当初的绿亭了,我也画不出那幅画了……绿亭,这幅画我停了半辈子,画不下去了……”筆趣庫
老人扯了扯嘴角,本来打算讥讽开口说几句话,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可就是这三个字,让老妪瞬间抬头,她看着老人,眼神复杂,看了好几眼,最后竟然是大笑起来。
“哈哈哈……”
老人一头雾水,问道:“你笑什么?”
“绿亭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你这么说话,就说明你不是你了,你都不是你了,我何必还执着?!”
好似那对不起三个字,瞬间让眼前这老妪的心境明朗起来,她站起身,连那幅画都不去看了,而是牵起自己那孙女的手,笑着往外面走去。
老人看着老妪背影,嘀咕道:“什么疯婆娘?”
在老人看来,这老妪整个都透露着莫名其妙。
看着老妪离开,老人也没有太多心思,正要转身返回屋檐下坐着,这边又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认识,另外一个,不认识。
郁希夷看了陈朝一眼,没说话,心说你不是说一切都办好了吗?怎么这老哥哥的相好没带来?
陈朝给了郁希夷一个放心的眼神。
郁希夷还是一头雾水。
陈朝站在老人面前,拱手道:“晚辈大梁镇守使陈朝,见过前辈。”
老人眼皮子都不抬,自顾自说道:“就是你要去杀妖帝,还让那小子觉得可行,来找老夫出剑?”
陈朝一怔,杀妖帝?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郁希夷,后者满脸都是我知道的表情。
陈朝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头大,不过他还是很快说道:“此事先不提,只问前辈一个问题。”
老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前辈做了一辈子好事,一甲子之前险些遇难,是否在那次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做好事了?甚至是很后悔自己这一辈子做了这么多好事?”
陈朝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皱眉道:“胡说,如今外面都这么宣扬的?”
陈朝微笑道:“自然不是,前辈若不是如此,那晚辈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这句话,这位年轻武夫就再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这一下子,让在原地的郁希夷一头雾水,甚至老人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看到陈朝当真一去不回头之后,郁希夷才咬了咬牙,拱手行礼,“叨扰老哥……前辈了。”
他这会儿就想去找陈朝问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莫名其妙的。
只是才转身,老人却忽然开口,“站住。”
郁希夷转头,一脸茫然。
老人却是叹了口气,啧啧道:“你这小子有个顶聪明的朋友,你却是没什么脑子啊。”
这话说得郁希夷更茫然了。
这是啥意思?
老人自顾自说道:“那小子一句话,只为了一个问题,老夫是否后悔当初做过的事情,若是不后悔,老夫就还该是那个杨绿亭。”
“老夫既然还是当初那个杨绿亭,怎么就不能在最后一口气消散前,为前景广阔的剑道后辈再帮一次忙?”
老人自嘲一笑,“甭管你小子是不是要去杀妖帝,但既然老夫这再出剑,能有可能让世间多出一位大剑仙,为什么不出这一剑?”
郁希夷恍然大悟,原来陈朝之前所说什么人心里念念不忘都会有一两个女子,说的不是女子。
是自己的初心。
历经沧桑,不改初心。
“小子,你这朋友不错的。”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要不是他,老夫就真是差点就错过了此生能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
郁希夷拱手,想说的很多,但到了这会儿,最后只是说道:“待前辈出剑。”
老人缓缓直起腰,轻声感慨道:“老夫这一生,的确做过许多好事,但不见得每一件事都做对了,就好像是那个女子,当初老夫若是多等一会儿,或许她就不会这么挂怀这么多年,但好的坏的都做了,总归还是好的多一些,既然这样,也就不枉此生了。”
“和他比剑十二次,次次落败,每次落败都想着下一次胜过他,执念太重,反倒是越发不如他,这是第十三次,也是老夫最后一次出剑了……或许……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但老夫希望,老夫这次出剑,真能让你踏入大剑仙境界……而你……”
老人看了一眼郁希夷,笑眯眯道:“既然你小子是想着去杀妖帝,那就坏不到哪里去,老夫这剑出得值!”
说完这句话,老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借剑一用。”
郁希夷心念一动,飞剑野草出现在自己身侧。
老人看了一眼那柄飞剑,满眼赞赏,果然是剑气山的百年一剑,不错,剑气山的手艺还在。
不过他却没有握住这柄飞剑。
他自顾自想着,既然是这最后一次出剑,为你郁希夷也好,那我再为今日来到小镇上的所有剑修送下一份机缘!
随着老人心念一动,一道浩瀚剑意直冲云霄,恐怖剑气起于老人身侧,而后冲天而起,搅动云海。
“老夫杨绿亭,在世间略有薄名,自问此生不曾作恶,反帮人不少,如今垂垂老矣,却还想出剑一次,问问那位剑宗宗主,是否当真是剑道魁首,世间剑修无敌?!诸位剑修,若是愿意助老夫一臂之力,请松开手中剑!”
老人的声音冲破云霄,整座小镇可闻。
所有剑修都感受到了那道恐怖剑气,听到这话之后,几乎有不少人立马便松开了手中飞剑。
“绿亭剑仙,德高望重,我辈敬仰,晚辈愿借剑!”
“晚辈愿借剑!”
“晚辈愿借剑,祝绿亭剑仙大胜而归!”
一道道声音响起,一个个剑修松开手中飞剑。
此时此刻,无数飞剑掠向半空,组成一条浩瀚剑龙。
老人哈哈大笑,一跃而起,踏剑而行。
“诸位,剑道有诸位在,是幸事,老夫今日能遇见诸位,更是大幸!”
老人随着剑龙而行。
甲子间,第十三次问剑剑宗宗主!
「再次一万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