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说是把艾维关了起来，但其实骆弋也只是给艾维丢了点木马病毒，暂时从它手里抢走了它对城市的掌控权而已。
虽然已经具备了自我意识，能够感知人类的情绪，但艾维终究也还是会受限于那些组成它的东西。
但这跟人类其实也差不多。
人类也是由一个个系统所组成的机器，当身体里的系统出现故障，人类也会变得虚弱，失去对周围事物的掌控。
艾维现在也是这样的。
唐今在警署的最高会议室中，看见了那静静地待在圆形房间中的艾维。
并没有谁关着它，只是在骆弋夺走了它对其他设备的控制权后，它便没法再“走出”这个房间了。
“今。”看见她的时候，艾维主动跟她打了声招呼。
唐今笑了一下，又抿起了唇，“骆弋说，等我们走了，你就会恢复自由的。”
艾维答得平静：“我知道。”
虽然被夺走了城市控制权，但除了变得更厌恶骆弋这个人了之外，艾维并没有其他太多的想法。
此前，也不是没有其他人通关过这个副本，虽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打败它的玩家，骆弋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艾维……还是没有改变想法吗？”唐今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那个问题。
——要不要离开这个副本，去转生成为真正的人。
这一次，艾维依旧给了她和上次一样的回答：“我并不羡慕人类。生长出血肉，只会让我变得更脆弱。”
每个灵魂都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它不愿意，唐今也不会强求，“那你不介意我送你副本里其他的一些npc离开吧？”
这一个月的时间，唐今把整个城市都逛了个遍，她也不是真的每天都在吃喝玩乐不干正事的。
这个副本不像是金山村那个副本，npc的数目简直多得惊人——像是最普通的市民npc就有数百万名。
有很多npc长久生活在这个副本之中，重复轮回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
但要说他们过得很痛苦吗？
或许冰冷城市的重压会让他们感到麻木。
但如果突然跟他们说，你们要不要结束现在的生命去转世轮回？
大部分的npc还是会选择拒绝的。
要在这些上千万的npc里，找出那些不愿意再困在轮回里的npc可并不容易。
唐今这天天上街瞎逛的，实际上每天都有留心一些npc。
对于她的话，艾维只是简单问了一下：“很多人吗？”
“大概，一千人。”
只是这个人数的损失的话，艾维还是完全能够接受的。
不过，它也不得不提醒唐今：“你这样做，很快就会被主神发现。”
npc的缺失不是小事，如果是偶尔少上那么一两个npc，主神或许还不会发现。
但如果像是唐今这样，每过一个副本就要送走这个副本里一大堆的npc，这种完全不自然的npc损耗，很快就会被主神注意到的。
到时候……
“艾维，谢谢你提醒我，只是……”唐今唇动了动，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有些灵魂，他们真的已经不想再困在这个无止境的轮回里了。”
艾维听她说起过金山村副本中，那些童鬼们的故事，所以也不是不理解她。
它只是担心，如果唐今行为被主神发现，到时候双方肯定会爆发一些冲突。
唐今不想继续聊这个，转而问起了艾维她一直好奇，但一直没有跟艾维确认过的事情：“艾维，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虽说人工智能没有性别，但艾维都已经出现自我意识了，自我性别认知应该也是会出现的。
艾维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的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性别，“开发工程师的初始设定中我是男性，但也给我准备了女性身份的虚拟影像和声音。”
包括它的名字艾维，都是一个不管什么性别都可以使用的名字。
“或许艾维以后就会清楚了。”唐今又和艾维聊了一会，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
大概是骆弋过来催她去收拾东西了。
唐今在这个副本里看中了不少东西，像是那缸会发光的小鱼，各种基因合成的新型蔬菜水果花草植物的种子，还有她的那一堆玩偶服。
这些东西她都想打包带走，前几天光顾着和骆弋还有爱丽丝玩，都没来得及收拾，现在必须得去收拾一下了。
艾维眼下没法再跟着她一起回白蛋里，她这一走，他们应该也就是永别了。
唐今又在艾维的身影前站了一会，还是打算跟他告别了，“艾维……”
“今，”在她将告别的话语说出来之前，艾维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有一件事，你或许会想知道。”
“嗯？”
艾维没有多解释什么，而是在房间中投放了一段影像。
虽然失去了对城市的控制权，但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它还是能够进行控制的。
艾维给唐今放的，是当初它为了让唐今留在这个副本中，引诱骆弋希望他能在这个副本里留下来当npc的画面。
琳琅满目的东西被投影在青年的身侧。
合成的温柔嗓音带着强烈的吸引力：
“留在这个副本里，你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你可以获得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而且永远都不需要再去其他的副本里，面对死亡。”
“如果你有所怀疑，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拿到你面前来，不管是物品还是人，什么都——”
……
“不用了。”
打断那温柔嗓音的，是青年一贯冷漠淡然，毫无语调起伏的声音。
青年镜片下的黑眸，并没有真正映出投影在他周身的任何一样东西。
他平静地答：“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
……
n市这个副本，其实和一座真正的城市没有区别。
有很多人的一生就是困在那么一两座城市里的，留在这个城市里，享受荣华富贵，不用再去面对其他副本中的死亡威胁，这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但青年还是拒绝了。
是因为他想要离开这个轮回的游戏，回到他原本的世界，是因为他在原本的世界中有他不能舍弃的东西吗？
但艾维也告诉了他，玩家的结局从来没有通关这一选项。
要么死，要么成为npc。
对周围一切都没什么太多兴趣的青年，看起来，也不像是要通关，回到自己原来生活的样子。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画面中，艾维这么问，而唐今也跟着生出了好奇。
骆弋这样的人，会想要什么东西呢？
大概是觉得告诉面前的人工智能也无妨，又或者，他也期待能够从别人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画面中，戴着细框眼镜，眉眼俊逸，神色淡然如茶水一样的青年低掩下了眸子。
“我想要知道我存在的意义。”
……
这样的回答，当时的艾维愣住了，现在的唐今也看得眨了下眼睛，没太明白。
这是……
在探讨什么哲学问题吗？
我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不等唐今再想下去，画面中的骆弋就又淡淡地说了一句：“留在你这个副本里，只会让我开始重复我之前的人生。你能给我的东西，都是我能靠自己得来的。”
“下次如果想要让人留下来，最好是拿点对方得不到的东西出来。”
唐今看得又眨了眨眼睛。
……现在，她算是知道艾维之前为什么会那么讨厌骆弋了。
他最后那两句，真的感觉蛮欠的。
画面播放结束，艾维的身影也重新出现了唐今的身边，“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但明显，他还藏有秘密。”
唐今看了它一眼，“艾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守护这座城市。今呢？”
“以前是守护大山，现在帮助那些不愿意再留在副本里轮回的灵魂们转生。”
他们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清楚自己为何而存在，但骆弋……
从他的身上，从他平日里的表现来看，确实看不出来他是在为了什么而往前走。
对于他来说，好像就只是在往前走，前面是什么，终点在哪里，他自己也不清楚。
唐今仔细想想，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可是到现在，她除了知道骆弋的名字，关于他的其他事情，她好像一点都不知道。
收拾了一下思绪，唐今重新将注意力转回了艾维的身上，“艾维，我要走了。”
“嗯。”
唐今唇动了动，“……我会记得你的，艾维。”
艾维的记忆不会遗忘，但她的就不一定了，艾维也清楚这一点，“祝你一切顺利，今。”
唐今笑了笑，虽然抱不到实体，但她还是过去，伸手将艾维的身影抱了抱，“艾维，也祝你一切都如愿。”
艾维也抬起手，落在了唐今的身上。
影像穿过唐今的身体，只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一圈明亮的光斑。
艾维并不羡慕人类。除了此刻。
……
从房间中走出，唐今看见了等在走廊里的骆弋。
骆弋偏过头看她，视线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很快，便走上来给她递了一张纸。
唐今接过，却没有去擦眼睛，“我没有哭……”
确实是没有哭，只是眼眶红红的，像是兔子一样。骆弋从口袋里又拿了个小水梨出来，“给你擦梨的。”
“……不要梨。”
骆弋便给她换了个桃。
“桃也不好。”唐今还是不要。
骆弋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她这是在别扭个什么，就给她找了个苹果出来，“平平安安，还不要吗？”
这个听起来比“离”和“逃”要舒服一些，唐今这才接过了那个大红苹果。
骆弋牵上自家偶尔就是要脑回路清奇一下的淳朴小山鬼一起去收拾东西，路上，咔咔啃苹果的声音一直没断过。
听旁边声音的节奏，骆弋就能知道，那因为和朋友离别有些伤感的小山鬼应该是没有再那么伤心了。
等到他们下到那个白蛋里的时候，唐今才刚好吃完那个大红苹果。
“骆弋，你多少岁了？”一边看着骆弋帮她收那一屋子的玩偶服，唐今一边好奇地追着骆弋问。
骆弋从手里的彩虹便便玩偶服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镜片下的那双黑眸平静无波：“68了。”
唐今惊讶，“那你马上就是老爷爷啦。”
“嗯。”和唐今一点怀疑都没有就应了下来一样，骆弋也应得毫不犹豫，甚至还反过来问她，“你呢？”
“我应该有好几百岁了吧。”小山鬼也没在意过自己的年龄，随口答了一句就将注意力转回了骆弋的年纪上，“68，人类好像都只能活一百岁的，你现在68，那……”
唐今算着算着，眉心就拧了起来。
她伸手拽住骆弋的袖子，眼里满是担忧，“骆弋，你只有32年的活头了。”
“……”
骆弋沉默了一会，将手底下打包好的那堆玩偶服一起收进了系统背包里，同时将旁边被撇下的几件蟑螂耗子的玩偶服往唐今看不见的衣柜角落里又使劲塞了塞。
“主神的商城里有延年益寿的东西，我还可以活很久的。”骆弋安抚她道。
听他这么说，唐今就放心多了，“但68也不年轻啦，以后我会好好照顾骆弋，不会让马上就要变成老爷爷的骆弋太辛苦的。”
看着她脸上认真的神情，骆弋突然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我不是68岁。”经过一番复杂难言的心理活动后，骆弋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唐今歪头，眼眸清澈：“难道骆弋已经78了？”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万一骆弋吃了主神的返老还童药呢？”
骆弋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腮帮子，“故意的？”
唐今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故意什么？”
骆弋又捏了捏她脸上的肉，已经看穿了她软萌的包子皮下，流淌着那黑芝麻心，“没什么，老爷爷累了，今要自己来收拾这些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