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五
年节前的最后一天,唐今正坐营帐里,用托别人带回来的粗盐巴处理着河里抓回来的大鱼,营帐外就忽而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靠近。
那声音很轻,唐今专注处理着手底下的鱼,一时也没有发现。
倒是坐她对面,拿着个斧头坐在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劈着柴的胡女动作顿了顿。
一双上挑凤眸掀起,微冷着看向了那正被一只手掀开的营帐门帘。
冷风灌进营帐里的时候,唐今还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接近。
但她刚想回头去看,身后那悄悄靠近的身影就骤然加快脚步,直接一把扑了上来。
唐今背上蓦然一重。
一道毫不掩饰兴奋雀跃的微哑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但才开口喊了一个半字,身后之人便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嘴里的话语强行一转,“阿——今!”
对方扑上来的时候,唐今差不多就知道是谁来了。
这声音一出,她顿时就能更肯定对方的身份了。
面色先是稍稍转缓,但很快唐今又皱起了眉。
她扭头去看那已经趴到她背上,将脑袋搭在了她肩膀上来的束发少年,低声问:“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
将脑袋搭在她肩上的少年瞧着有些瘦弱,一张脸黑黑黄黄的,瞧不出什么特色。
不过点缀在那一张毫无特色的脸颊上的眼睛,却是格外透亮,格外鲜活。
听见唐今问,少年便将视线转向她跟她解释起来,“馆里筹备年节要采买东西,这两天都随便我们出门呢……我想你,就来看你了。”
唐今抿唇,“那你也该跟我说一声。”
她的话语听着好像是有那么一分责备的意思在,可是说话的语气又放得那样低缓。
少年趴在她的后背上,半点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我找不到人给你递话嘛,你们营里这几天不是跑了好多人去城里吗,我都找不到递话的人了。”
这倒也是……
唐今正想问问少年最近的情况,背上的少年便忽而直起了身。
少年揪着她的衣服皱起了眉,“我给你做的衣服你怎么没穿啊?被子盖了吗?我做都做了你不要省着不穿呀,不然我不是白做了吗?”
唐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衣服前几天穿了,今天换了别的。被子盖着呢。”
她这么说,少年还是有几分怀疑的,但看她的脸也判断不出她话语的真假,又说了两句“你一定要穿”后就勉强放过她了。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少年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放低了声音在唐今耳边小声问:“阿今,她是谁啊?”
唐今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少年是在说谁,等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才突然想起这营帐里还有个人呢。
唐今看过去的时候,刚巧看见那坐在小板凳上的胡女,冰冷着脸色高高举起手中的斧头。
哐当。
一声清脆的响劈下去,那粗得跟海碗似的一截木头,就直接被胡女劈成了两半。
像是没有察觉到唐今跟少年递过来的目光似的,随意将脚边劈好的几根柴踢开,胡女便又单手拎着那斧头,对着面前的木桩子狠狠劈下去。
哐的一声,尖锐斧刃劈开柴火,直接深深劈进了泥土地里。
唐今跟唐今背上的少年都微妙地察觉到了一股杀气。
唐今疑惑看了胡女两眼,还是转过头,用最简练的语言跟背上的少年说了一下胡女的事。
少年听完,看着胡女的目光都从警惕好奇变作了有些晦涩的心疼,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往事。
过了会,少年小声在唐今耳边说:“阿…今,我们要帮她……”
唐今点头,“等明年开关,我会想办法送她走。”
匈奴那边一到冬季物资匮乏了,就会动用兵马小队来大陈这边烧杀抢掠。
打不过也不敢打,为了尽量减少损失,凉州上头的几名官吏便下了命令。
让边境几个关隘一到冬季就关闭关口,禁止任何人来往进出,直到明年开春,匈奴那边不再来了,再重新打开关口,恢复和西域各国的贸易商路。
听完唐今的话,少年先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但想起什么,少年又不由得轻嘶了一声,“明年……好像开不了关了。”
这话听得营里另外两人都皱起了眉。
唐今洗了洗手,让出**底下一半的干草让少年坐,“怎么回事?”
她在军营里,有些消息反而不好打听,但少年在外边却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了。
少年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开始回忆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听到的消息:“西域那边好像出事了,特别乱……”
和中原分久必合的情况不同,西域那边长时间都是被划分为许许多多个不同的小国家的。
国家数目最多的时候,甚至超过了一百。
但近几十年来,西域那边隐隐有了要合而为一的趋势。
其中最为强盛,最有希望一统整个西域地区的,原本有两个国家——大月氏跟狐勒兰。
之所以说“原本”,是因为如今的大月氏因着靠近匈奴,和匈奴间频频发生战争,已经开始迅速衰弱下去了。
而狐勒兰凭借着国内丰富的矿石资源,和大陈朝间的稳定贸易商路,国力愈来愈强,已经压下大月氏成了西域实打实的第一强国。
目前为止狐勒兰和匈奴间,倒是还没有发生过什么直接冲突。
但按照匈奴那样的攻势,若是哪一日大月氏扛不住了,下一个直面匈奴人进攻的,应该就是狐勒兰。
这一次国内发生动乱,以致影响了整个西域局势的,也是狐勒兰。
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灰蓝袄衣的少年,跟唐今说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消息:“狐勒兰的国王死了,他们内部就乱起来了……”
“然后有人说他们要跟大月氏合起来打匈奴,又有人说他们要跟匈奴人合起来进攻凉州……”
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但西域乱了现在是肯定的事。
明年和西域间的商路还能不能通行成了未知数,这关口还能不能开不开,也就不确定了。
唐今皱眉想了一会,还是生出疑问:“国王死了,换人继位就行。怎么会突然就乱了?”
这一点少年也不懂,只能胡乱猜:“那是不是没有人继位啊?”
没有人继位?
那就更不应该了吧。
作为普通的陈国士兵,唐今对于西域那边的情况也了解得不多。
但她依稀记得自己听人提起过,狐勒兰的国王好美人,迎娶了很多妃子,膝下有很多儿女。
其中有一个大王子,似乎特别受国内民众的欢迎,是早已钦定的下一任国王。
原本的国王死了,让这位大王子登基继位便是,怎么会一夜间整个国家的局势就都乱了呢……
“哐当——”
唐今的思绪忽而被身前传来的一声闷响打断。
她抬头看去,就见那坐在一堆劈好的木柴前的胡女,正缓缓将那把利斧从地面上拔起。
他的行为举止倒还是跟刚刚一样,没有太多的区别。
可是他脸上的表情……
散去那点像是在跟人闹脾气的别扭冷意,他的表情有种异样的平静。
平静得叫人觉得,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