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赵福生这一趟一去一回共计三天时间,当她回到镇魔司时,范必死兄弟很快提前得知了消息,等在了镇魔司大门前。
等马车停在镇魔司门口的时候,庞知县、大小范及张传世几人都在。
马车停靠稳后,赵福生率先下车,接着是血雾浮现,化成蒯满周跟在她身侧。
半晌,马车上没有了动静。
庞知县等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僵住,许久后,老知县的眼中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大人,我隐约记得,这一次前往封门村,是不是武令使也同行了?”
“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一趟他没有和我们同路回来。”
“……”
一个在册的令使,随同令司主事外出却没有回来——范氏兄弟二人相互对看了一眼,接着范必死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少春他死了?”
“唉,尸体另外拉回来?”张传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我那还有棺材呢。”
这两个月万安县没有再爆发过鬼案,县里诡异的太平,张传世的棺材铺生意也差了起来。
好在他如今加入了镇魔司,跟着赵福生办过几桩鬼案,随着万安县镇魔司逐渐走上正轨,张传世竟然领到了俸禄——如今他不靠卖棺材也能吃饭。
“……大人节哀。”庞知县可能是几人之中最为武少春伤感的人了。
赵福生掌控万安县后,办过不少案子,打破了大汉朝镇魔司百年以来每次鬼案必死令使的法则,几次大鬼案中,同去的令使都能保命回来,这还是第一次赵福生外出死人。
庞知县只当武少春是死在匪乱之中,正欲再掉两滴眼泪,就听赵福生摇头道:
“胡说八道什么。”
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次封门村出了点儿事故,少春已经驭鬼在身了,所以我让他留在长条镇,帮助孔佑德收拾善后,晚些时间才回来。”
“什么?!”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神态各异。
庞知县是又惊又喜。
他惊的是封门村竟然再度出现鬼祸,这一趟本以为普通的剿匪之行,竟然也出现了鬼案;
喜的则是镇魔司中武少春竟然也驭鬼了,万安县的镇魔司竟然又拥有了一名驭鬼令使,实力再度提升,整体已经不输于州郡大镇魔司的力量了。
“大人,封门村竟然出现了鬼案?”范必死怔了一下,惊呼出声。
“嗯。”
赵福生点了点头,拍了两下马车:
“郭威,出来。”
“郭威?”庞知县年纪虽大,但记忆力却不错,顿时想起郭威身份:
“他也来了?”
赵福生此次封门村之行本来就是因为郭威而去,庞知县脑子转得快:
“莫非大人这一次经历的鬼案,就是郭威家发生的?”
“对。”
赵福生应了一声。
她拍完马车后,车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众人就见一个气质畏畏缩缩的矮瘦中年男人从车中爬了出来。
郭威向来懦弱,在封门村时就是属于连与人大声打招呼都不敢的存在。
经历了这一桩鬼祸后,他**,此时更是胆怯。
他身上穿的是孔佑德临时为他从差役之中要来的一套旧衣裳,不大合身,松松垮垮的套在他身上,胸口敞开,肋骨顶着皮肤,瘦得如骨架子般。
镇魔司人多势众,他见了便腿软,此时双手笼在袖中,缩着脑袋跟在赵福生身侧。
“他父亲被村匪杀死,厉鬼复苏,害死了他的妻儿,少春收服了灶鬼,所以我将他带了回来。”
赵福生解释了一句,接着吩咐范必死:
“你找人给他收拾个房间,给他找两套换洗的衣裳,让他先暂时住下来。”
范必死点了点头,强忍内心的好奇,招呼郭威跟着他离开。
众人进了厅衙之中,一一坐定之后,赵福生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这才将封门村之行大概说了一遍。
当听到武少春被赵福生率先打下了门神烙印,且又借助烙印的帮助驭鬼成功,还在之后剿灭山匪的行动中厉鬼晋阶后,范无救的脸上露出绝望又后悔的复杂神情。
他年纪还不大,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绪,此时一脸失落,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那武令使也算是不虚此行。”庞知县听完前因后果,十分开心的叹了一句。
赵福生点了点头:
“黄岗、封门二村的匪患已经被我们清理了,之后烦劳庞知县贴出告示,举报匪徒。”
她说道:
“只要经人举报,随即核实,一旦确认有匪,则给予一定奖励。”
万安县的匪患严重,但经由镇魔司三人先杀、后清捕,匪患问题会得到暂时的抑制。
且给予一定的铜钱补助会极大的提高民众的胆气,在匪徒受到压制,短时间不敢报复的情况下,对于后续的治理工作大有助益。
庞知县神情振奋,应了一声。
这些本来应该令他万分头疼的事情在赵福生简单却粗暴的手段下轻易的被解决,他点头道:
“大人放心,后续收尾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大人。”
就在这时,庞清突然出声:
“这内务本来不应该我干涉。”他硬着头皮打断堂兄与赵福生的对话:
“可是如今万安县的县府、镇魔司的财库没有彻底分开,一切支应都是从大人的私库中走的。”
庞清也做过县令,他自然知道赵福生提出后续清理匪患的工作是有必要的。
但他如今只是个账房先生,万安县的民生大计与他无关,他管的是赵福生的钱袋子。
“山寨易捣除,但要想彻底根治,却不是个短时间能办到的事,如果举报就有钱拿,我怕后续支出永无止境。”
他说道:
“现如今大人的私库还算丰盈。”
宝知县鬼案后,徐雅臣等人捐了不少黄金,并在之后的几个月陆续运往了万安县。
郑河前来投奔赵福生时,也献上了不少诚意。
“如今登记在册的,银两有2685两,黄金一万两——”
“等等。”
赵福生打断他的话:
“我记得几天前我离开镇魔司的时候,我们曾谈论到府库银子,当时你曾大概汇报过我名下财产,白银是3500两,黄金是13000两,大豆、瓈、麦等各三千斤——”
她的话令庞清怔了一怔。
张传世不由夹了下腿,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二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赵福生这么一个怪类,心思缜密,记忆力惊人。
她对鬼案仔细认真,细微线索能记得也就算了,竟然对于府中账务这些数字也能记住,实在是可怕。
这样的性格谁在她手里都难讨得了便宜。
“大人真是好记性。”
庞清却在初时怔忡之后,有些开心。
其实他一开始当账房先生的时候是有些不大情愿的。
他饱读诗书,最初也是想过要干一番大事的,只是现实奈何不给他大展拳脚的契机。
大汉朝的文官在镇魔司面前没有半点儿底气。
轻则被人呼来喝去,重则被驭鬼令司打死也没处喊冤。
他在任知县期间,在驭鬼者手下夹尾生存,却在见识过鬼案的可怖之后,生不出半点儿反抗之心。
知道这个世道的真实残酷后,庞清只想要在这个世道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因此在接收到堂兄的书信,说万安县有了一个强大的驭鬼令司,请他前来做账房之后,他才毫不犹豫拖家带口一起来的。
来了之后发现赵福生脾气确实如堂兄所说的一样温和,与她相处的过程对庞清来说简直是以前不敢想像的轻松。
只是人的性格天生就是苦不知足,得陇望蜀。
庞清在生活暂时安顿,不再受厉鬼滋生的阴影笼罩,且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提心吊胆与驭鬼者相处后,又难免遗憾自己如今只是一个账房先生。
他与党兄本来曾是同朝为官,如今一人仍在为官,一人则是白身,心中自然觉得再见堂兄时不大有底气。
但这会儿赵福生提起银两数目时言词振振,神色坦然,且将她名下拥有的财产牢记在心,却让庞清眼前一亮,觉得账房先生也未必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无人重视。
至少赵福生重视他的工作,一直在关注他干的事,对他说的话记挂在心。
庞清眼睛一亮,说道:
“大人,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大堂之中少了两个人。”
“郑河与古建生前往益州了?”
赵福生一回来之后就留意到郑河与古建生不在府中,否则这会儿古建生早就殷勤的站在她身旁,轮不到张传世挤到了离她最近的椅子。
“是。”
庞知县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堂弟此时在说话时腰背都挺得直了些,声音也较以往更大了些。
他看在眼里,不由露出笑意。
“早就定好的,由郑副令带队出发前往益州收购木材,我估摸过益州的行情。”
庞清虽说不想干这账房的工作,但他性情谨慎,且认真负责,做了这职位后对要办的事也很上心,在来万安县的路上,也提前做了一番准备,查验过各地米、油、布、木材及酒水等物品价格,以便心中有底。
“我们原本预计修葺商铺、镇魔司府衙共计需要木料五百根,大约需要二万五千两银子。”
算起经济账,赵福生并没有不耐烦,而是仔细倾听。
这些话庞清之前就说过,她微微颔首,庞清又道:
“但我盘算了一下,万安县如今需要的东西不少,除了木料之外,我还给郑副令列了张单子,让他照单购买,因此我便一共给了郑副令三千两黄金。”
他解释着:
“至于银两清减,府中的杂役、工人,每日采买食材花费都是从中支出,我列了账册,稍后呈交大人。”
“好。”
赵福生点了下头。
前账扯清楚了,庞清松了口气,又开始算新账:
“大人私库只有这些钱,目前是只出不进,如果要抓捕余匪,又是一笔支出,短时间还好,长时间的话——”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众人虽说对账目问题不大清楚,但也知道如果这银子只出不进,赵福生迟早又要落得一贫如洗的结局。
好在她是驭鬼者。
一旁范无救思想简单,提出建议:
“不如再找乡绅们捐些银子。”
听到他这样一说,本来听到赵福生回来之后兴高采烈前来迎接的乡绅于维德顿时坐不住了。
他没想到人在堂中坐,锅从天上来。
但范无救是镇魔司的令使,这可惹不起。
这老乡绅既不敢怒,也不敢出声,心中拼命算盘自己还有多少身家,能挤出多少油水……
就在他忐忑不安时,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行,捐钱不是长久之计。”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于维德:
“更何况哪能事事依从别人。”
厅堂内其他人没有说话。
事实上令司就没有遇到过缺钱的——庞清为官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驭鬼的令司为银子泛愁。
他印象中,无论驭鬼者驭的是大鬼还是小鬼,都富得流油,奢华程度普通百姓根本想都想像不出来。
反正这些人没钱了就向士绅富贾伸手,这些人不敢不给,还得双手奉上,哀求令司收下才行。
“始终还是要有自己的生财之计。”
赵福生叹了口气,否决了范无救的建议。
她的话令于维德心中大石落地,接着又生出无尽的感激之情。
这老乡绅甚至有些惶恐,主动起身:
“大人这样说真令我铭感五内,不知该如何报答大人,但是大人体贴,我们身为万安县子民,受大人庇护,捐钱也是份内之事。”
他说道:
“如今大人缺钱,不如我带头再——”
赵福生摇了摇头,伸手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银子暂时不要你们再捐,但如今确实缺钱,你如果想要帮忙,倒是可以提前签约租铺,支付租金。”
这也是一个法子。
于维德给钱肉痛,但赵福生不收钱他又害怕,如今她提出这个方法倒是两全其美。
他松了口气,这下安心的坐了回去。
“对了,我在宝知县时,当时几个士绅曾提过要搬迁来万安县,其中我记得就有徐雅臣。”
从宝知县的门神鬼案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徐家却并没有搬迁过来。
中途倒是装模作样派人过来查看过万安县的商铺,至今却不见真的搬家动静。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于维德身上:
“徐雅臣是不准备兑现承诺了?”
“那倒不是。”
刚坐下的于维德连忙起身:
“大人提起这事儿,我正好有话回禀。”
“你说。”
赵福生还怕这些商户反悔,此时听到于维德这话,似是徐雅臣迟迟不来还有内情。
“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是我的这位老友确实仰慕大人实力,是很愿意追随大人的。”
中间于维德与老友通信,徐雅臣在信中提到过徐家家大业大,搬迁不是短时间内的事。
他本来预计随郑河一道前往万安县,但在临出发前,郑河托付了一件事情给他。
“什么事?”
赵福生在问话的同时,思绪已经活动开了。
她不喜被动的等待答案,喜欢从细微处推理,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郑河与徐雅臣之间原本是旧识,彼此是早就熟悉的‘老搭档’了,他有事托付徐雅臣帮忙不是稀罕事。
但郑河不是**,他应该知道自己性格。
自己对徐雅臣等人要搬来的事早就说好了,也一直在等待这些商贾士绅的到来,郑河不敢阻拦自己大事。
郑河自己也投奔了万安县镇魔司——这位宝知县前任副令为了讨赵福生欢心,不惜拆了宝知县镇魔司的招牌,自然也不存在想为宝知县留人的心。
那么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交待徐雅臣办事,拖住了他的搬迁脚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件事情是与自己有关的。
宝知县令赵福生在意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鬼马车。
第二件事,就是红泉戏班的存在了。
鬼马车在定安楼的事郑河不知道——否则他压根不可能稳住那一个多月的时间,早早就收拾包袱逃命了。
种种可能排除之后,就只有一个可能。
“红泉戏班出事了?”
赵福生心念一转,含笑问了一声。
“大人真是神人,怎么我还没说,大人就已经知道了?”
于维德吃了一惊,忙不迭的躬身行礼。
原本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的张传世一听这话不由翻坐直身体,一下来劲了:
“红泉戏班?”
于维德点头:
“郑副令之前托付我那老友一家照看红泉戏班的人,将他们一并捎带到万安县。”
“那可太好了!”
张传世踢了踢两条腿,有些开心:
“这个戏班可老有名了,当年他家的花旦赛百灵可老有名了——”
“老张你可真是个土包子。”一旁范无救听了这样一说不由‘嗤’笑了一声:
“赛百灵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如今他们家的台柱子是小百灵。”
他毕竟年少,先前听到武少春驭鬼后的失落一去,很快露出眉飞色舞的神情:
“宝知县鬼案的时候,大人带我们去办案时听过,戏唱得很好的。”
‘嘁。’
张传世冲他一甩手,懒得跟这小子计较。
提起戏班子,庞清等人的表情也轻松了些:
“红泉戏班确实不错,前些年还在京里摆过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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