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孙玉亭兴致冲冲的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攥了一把钞票。
钞票很零碎,最大的不过是1毛的票子,还有五分的,更多的是1分的,票子都比较陈旧,上面沾满了汗渍和污渍。
孙玉厚看到这种情况,无奈的叹口气,扭过头去。
孙少安年轻气盛,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奶奶被欺负,站起身拦住了孙玉亭。
他大声说道:“孙玉亭,这些钱可是奶奶攒了十几年的,你这些年来非但不孝敬奶奶,反而把奶奶多年来攒的钱骗走,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
孙玉亭正兴奋着,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将钞票揣进兜里,冷着脸看向孙少安:“少安,我可是你叔叔,你能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好,我看在你是孩子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至于娘把钱给我,那是她自愿的,是她想让我娶媳妇儿的,跟你这个毛头小子没有任何关系!”
孙少安被怼了一顿,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少安,你别以为当上了砖窑厂的副厂长,就不得了了。我可是多年的扶贫主任。”孙玉亭看着孙少安闭着嘴不吭声,神情有些得意,正准备转过身出摇动。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鼻子抽抽两下。
因为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奇怪的香味。
那香味是如此的**,顺着鼻孔钻进去,像一只大手攥住干瘪的胃部,狠狠的拧了两下,然后紧紧的攥在一起。
好饿啊。
“肉,孙玉厚,你家煮了肉竟然不告诉我!”孙玉亭总算是回忆起这味道的来历,顺着味道的来源,冲进了厨房里面。
孙兰花和孙少安吓了一跳,连忙跟着他冲了进去,本来想要拦着他,可惜为时已晚。
孙玉亭已经打开锅盖子,看着里面那一块块的肥肉,忍不住吸溜口水。
他已经忘记了上次吃肉是什么时间了......对了,是去年田福军回来的时候,田福堂做了一桌子菜招待田福军。
孙玉亭虽然没有受到邀请,还是赶了过去,田福堂并不欢迎孙玉亭的到来,当时就想把孙玉亭赶出去,却被田福军拦住了。
当然了,孙玉亭并没获得上桌吃饭的待遇,而是在别人吃完后,凑上去吃了几口剩菜,只是没有想到,那些剩菜里竟然有一块肥肉。
虽然只是小手指头肚大小的肉块,孙玉亭却如获至宝,将肉块装进兜里,带了回去。
他背着贺凤英就着这块肥肉,整整吃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是他最快乐的日子,嘴里的那股子肉香味,真是让他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现在这大铁锅里,竟然有那么多的肉块子!
孙玉亭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沾满屋子的手,伸进锅里就想捞出一块肥肉,填进嘴巴里。
这时候,一只大手从旁边伸出来,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玉亭,今天不行,我得宴请几位重要的客人。”孙玉厚黑着脸说道。
孙玉亭扭过头看着孙玉厚,冷哼一声,道:“孙玉厚,我可是你弟弟,当初咱爹去世的时候,你答应过咱爹,一定要好好的照顾我。现在我结婚你不管也就算了,竟然煮了肉,也舍不得送给我。你可真是够意思啊!”
要是放在以前,孙玉厚恐怕已经让步了,可是他现在已经拿起勺子挖出一大坨菜,让孙玉亭带回去了,但是他现在早就搞清楚了孙玉亭的本质,这人就是一个吸血鬼,外加白眼狼。
孙玉厚紧紧的攥住孙玉亭的胳膊,冷声说道:“玉亭,今天不行,等改日我买了肉,让你嫂子亲自做好了给你送去。”
“呵,哥啊,你糊弄谁呢!”孙玉亭冷哼一声:“就你家这情况,说不定十年菜买一次肉,我难倒得等你十年啊。”
他狠狠甩开孙玉厚的手,瞪着孙玉厚说道:“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不送我肉,我今天就不走了!”
不得不说,孙玉亭还是挺聪明的,他很清楚孙玉厚等会肯定是有贵客登门。
这个时候,要是自己捣乱的话,孙玉厚就不得不屈服。
孙玉厚没想到孙玉亭竟然会如此的无耻,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孙兰花和孙少安也拿孙玉亭没有办法,毕竟道理只能讲给愿意遵守道理的人来听,要是人家根本不准备讲理,就算是你啊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没有一点办法。
孙玉亭得意的说道:“哥,咱们是亲兄弟,我也不为难你,只要半斤肉就可以了。”
说着话,孙玉亭抄起勺子就要去盛肉,这半斤肉他带回去省着点吃,能吃到结婚前,今天可算是占了大便宜。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
“孙玉亭,怎么着,你闯到人家家里抢东西吗?”
此言一出,孙玉亭手里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他扭过头去,只见一个灰色中山装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
年轻人体格健壮,面容硬朗,浑身散发着勃勃生机,任人看到之后,就得称赞其为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只是此时这个俊后生正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他,神情严肃。
孙玉亭惶恐之下,愣了片刻,才认出对方的身份。
“李,李卫东,你怎么来了?”
没错,来者正是李卫东。
晚上孙玉厚要宴请县城第二建筑队的经理,李卫东为了砖窑厂,自然要前来帮忙。
刚走进孙家的窑洞,就听到孙玉亭在孙家闹事。
李卫东本来想看看孙玉厚是如何应对孙玉亭的,本以为这个老实本分的家伙,经过这么天的磨炼之后,能够有所长进。
谁承想面对咄咄逼人的孙玉亭,依然是没有丝毫办法。
仔细想想李卫东也就释然了,孙玉厚老实的性子是天生的,很难后天改变,自己之所以选择孙玉厚当做砖窑厂的厂长,并不是完全把希望寄托在孙玉厚身上,重点还是在孙少安身上。
孙少安这货是个敢想敢干的家伙,非常适合当厂领导,带领砖窑厂前进,但是,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一点,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事情来,还得一个老成持重,胆小的同志,在旁边辅助。这就是孙玉厚要扮演的角色。
李卫东抬起头看看孙玉亭淡淡的说道:“孙玉亭,这里好像不是你家的窑洞,你冲到厨房里,想干什么!”
“我,这是我哥家的窑洞,我拿点肉又怎么了,需要你管?”孙玉亭缩缩脖子说道。
“拿肉也得经过主人的同意,孙玉厚同意了吗,你就伸出爪子!”李卫东板起脸说道:“你这种行为,其实跟抢劫没有什么区别。并且你身为村委会的成员,应该罪加一等,我现在就让人把你送到镇上去,交给徐治功主任。”
李卫东清楚,面对孙玉亭这种无赖,压根就不需要给他讲道理,只要挥出大棒子,他就会屈服。
果然。
话刚出口,孙玉亭的脸色就变了。
他挤出一丝笑容道:“李主任,我,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么一遭吧!”
说完,他转过身一溜烟的跑了。
看着孙玉亭的背影,孙玉厚挠挠头,憨厚的笑笑:“李主任,让您见笑了。”
“客气了,咱们都是为了砖窑厂的发展嘛。”李卫东扭过头看着孙玉厚道:“县城里的那个经理什么时间到?”
“应该还有个把小时,您也知道,人家是大经理,工作比较忙。”孙玉厚解释、
“那行,我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会。”
李卫东想要歇一会,孙家却没有合适的地方,毕竟这年月窑洞里都乱糟糟的。
最后还是孙兰花羞红脸,抿着嘴走上去说道:“李主任,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的窑洞里歇一会。”
孙玉厚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咱们家就少兰的窑洞最干净。”
面对别人的诚挚邀请,李卫东也不好拒绝,跟着孙兰花**后面进到了隔壁窑洞里。
孙玉厚家是三口窑洞,一口是孙玉厚两口子还有孙老太太居住,一口是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的,另外一口就是孙兰花的。
虽然是下午时分,但是窑洞的窗户上用黑布遮掩着,窑洞内黑乎乎的,孙兰花关上门之后,划着火柴点上煤油灯。
“我,我帮你收拾炕。”孙兰花觑着李卫东硬朗的面孔,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男人味道,就忍不住手脚发软。
两朵红云从耳朵根直接飘到了白皙的脸蛋上,孙兰花连忙转过身,弯着身子整理起炕上的衣服和被褥。
那刚成熟的**在李卫东面前左右晃悠,再加上黯淡的灯光仿佛给孙兰花披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婚纱,是那么的**。
李卫东将烟头摔在地上,用鞋底子踩灭,站起身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孙兰花浑身发颤,就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她反手抓住李卫东的胳膊。
“卫东哥,别,少安他们就在外面。”
“没事儿,我就是想躺在这里跟你说会悄悄话,再说了,他们忙着迎接张经理,不会进来的。”
李卫东说着话,将孙兰花揽到了火炕上。
事实证明,男人都是善于撒谎的大猪蹄子。
半个小时后。
孙兰花总算是清醒过来,连忙穿好衣服从炕上跑了下来。
“卫东哥,你也快点,我好像听到了客人来了。”
“担心什么。”李卫东打个哈欠,晃晃悠悠的坐起身,不慌不忙的穿起了衣服。
一边穿衣服,一边还同孙兰花闲聊着。
当听到孙兰花说起孙玉厚去县城请人的经历时,李卫东微微皱起眉头。
“兰花,那个张经理真的要求你爹多买些肉和多买些酒?”
“是啊,我爹也感到奇怪,他自从当上了厂长之后,也没少跟县城里的那些厂领导们打交道。那些厂领导基本上都是比较简朴的,就像木材厂的厂长,在合作了几次后,我爹想请他到家里吃饭,人家却连连拒绝,就是害怕违反纪律。这个张经理好像不是个好东西。”
“是吗....”
李卫东听到这话,一把将孙兰花拉到自己的腿上,笑着说道:“那咱们这会就不用着急赶过去了。”
“哎呀,卫东哥,客人来了,你是主要陪客的,得赶紧过去。你真的想要,等送走了客人,我可以趁送你回去,咱们在半路的小树里.....”孙兰花说道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不害臊了。
李卫东嘿嘿笑道:“兰花,你误会了,我也是为了试试那个张经理的成色!”
“还能这样试探?”孙兰花瞪大眼睛。
李卫东解释道:“人在焦灼的情况下,更容易显示出本性。”
这话孙兰花有些听不明白,不过她倒是没有怀疑,毕竟李卫东还从来没有骗过她。
虽然这次看上去,好像就是骗....
孙兰花瘫倒在李卫东的怀里。
另外一边。
孙玉厚已经将张经理迎到了窑洞里。
老伴慌里慌张的将菜盘子摆到火炕上,孙少安在旁边作陪,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孙玉厚才发现李卫东还没有过来。
他有心想派孙少安去喊李卫东,又害怕耽误李卫东睡觉。
只能讪笑着对张经理说道:“张经理,真是不好意思,还有一个客人没到,咱们是不是再等等?”
张经理进到窑洞里看到炕上的桌子上摆放了那么多肉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恨不得这会拿起筷子大块的朵颐。
但是为了维持形象,也只能抖动了两下喉结,点点头道:“当然,当然,客人没有到齐,不开席面,这是咱们黄原的老规矩了。”
孙玉厚暗暗松口气,帮张经理倒了一杯酒,双手捧着送过去:“张经理,您大老远从黄原赶过来,实在是太辛苦您了。”
“客气了。”张经理接过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酒刚入口,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啧啧!”
“孙玉厚啊,你买的是什么酒?”
“是咱们黄原县城东边老刘家酿的老酒啊。”孙玉厚连忙说道:“老刘家的酒坊有百年历史了,俺们平日里喝的酒,都是从那里买来的,今天为了招待您,我还特意买了特级的老酒,一毛二分钱一斤呢!”
“一毛二一斤,你可真够打发人的。”张经理放下酒杯,脸色顿时冷淡下来:“我老张好歹也是个经理,在黄原县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平日里喝的酒,最次也是老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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