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隆基一日杀三子之后,就在方重勇无辜下狱“体验生活”之际,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去年的时候(开元二十四年),吐蕃野心膨胀,居然西击勃律(克什米尔东部拉达克地区),妄图截断丝绸之路。
这里是扼守印度次大陆、中亚细亚和青藏高原西部和西北部地区之间的交通要道,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之一。
勃律地区本身是崇山峻岭,物产不值得大唐与吐蕃去争夺,但它却是丝绸之路上的一段关键道路。勃律若被吐蕃完全控制,则安西四镇便会暴露在吐蕃的兵锋之下!
挨揍了,勃律自然要遣使来大唐告急求援。
大唐不得不出面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如果放任吐蕃乱来的话,下一步就是跟吐蕃去争夺安西四镇了。丝绸之路彻底断绝,对于大唐来说,是一件不可容忍,不能接受的事情!
鉴于已经跟吐蕃保持了多年和平,双方相安无事。于是李隆基只是派出使者出使吐蕃,令其罢兵。
但吐蕃国内的**环境已然改变,也改变了对外政策,由保守转为进攻,根本就不奉诏,悍然攻破勃律国。
李隆基恼怒至极,只是鉴于国内形势,暂且隐忍不发。
值得一提的是,吐蕃虽然国力强盛,但对外政策与对外探索的模式却非常愚蠢笨拙,经常干那种拿一百块钱的成本却只有十块钱收益的事情。
它对于破坏别国利益很在行,但对于最大程度获取自身利益,则不怎么上心。经常在无脑打人和无脑被打的状态中相互切换。
简单来说,就是吐蕃自身强劲的实力,并没有很有效的转化为壮大自身的渠道。其外交政策的运用水平远不如突厥。
而最近,河西节度使崔希逸的侍官孙诲入朝奏事,举报崔希逸与吐蕃边将乞力徐媾和,并斩白狗为盟,让唐国与吐蕃在河西接壤的地区撤去了守捉戍堡,形成了边境接壤地区非军事化的局面。
因此,孙诲向朝廷献策,可以趁此机会,从河西(凉州)出兵,攻打吐蕃,一雪前耻!
虽然这并不能直接夺回勃律,但却可以极大牵制吐蕃的军力,减轻安西四镇的军事压力。
这个事情刚刚被拿到朝堂上讨论,然后各路朝臣又吵成了一团。以右相张九龄与左相李林甫的意见为代表,朝臣们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张九龄认为现在朝廷支出已经到了很恐怖的地步,尤其是长安地区的官僚及吏员规模,堪称前无古人!
前两年的时候(也就是开元二十一年),当时朝廷就在李林甫的主持下,对这方面做过相关统计:
长安官员数量达到了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六人,其他从属官员更是多达五万七千四百一十六人。而且因为门荫及科举选拔,还有许多有了官员资格,但还没有授官的人。
这些人加上皇族、官员子弟,以及各式各样的仆人、供养人等等,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脱离农业生产且需要供养的群体。
保守估计,起码二十万人以上!
现在四年过去了,官员数量只多不少!
这么多人,每年都会消耗掉大量的中央财政,消耗大量运往长安的粮草和物资,这些几乎已经让中央财政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提议去打吐蕃,到底是怎么想的?
钱呢?谁来出?
谁坚持现在要出兵打吐蕃的,先站出来跟老夫对喷五百个回合再说!
而李林甫的意见则更直接:不打吐蕃,大唐通往西域的路就要断了。这条路断了,朝廷连胡商的商税关税都收不上来,损失何止万亿?
长安城内那些来往西域的商队啊,西市里面琳琅满目的西域货物啊,还有与之相关的,数额庞大且损耗极小的税收啊,全部都要消失不见!
没人可以承担这种损失。
反正现在长安的民生情况,朝廷养官养兵的情况就那么一回事,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出什么乱子,而且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战争是不会等着你把一切都准备好再发生的!
与其想着“节流”,还不如在“开源”这一块想想办法。
吐蕃边将乞力徐迷信契约誓言,这不正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时候么?这时候不出兵,那要等什么时候?
至于诚实守信什么的,也是要分情况看待的。吐蕃那样的化外野人,在我大唐眼里与牲畜没有什么区别。
人跟人之间可以讲诚实守信,人跟牲畜之间有什么道义可讲呢?
总结一句话:只管冲就得了,打赢了什么都好说。
李林甫的建议得到了朝野上下的广泛支持,而支持张九龄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几個科举出身的中书省官员而已。
其实想想也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无论打不打仗,按照张九龄的思路,肯定要大砍京官的编制,同时还要砍薪水砍福利,还有那些隐性的好处也要砍不少。
爹妈不让孩子吃饱饭,孩子尚且会有怨言,更何况那些在长安已然养尊处优的京官呢?
果然,李隆基听从了孙诲的建议,派了一个叫赵惠琮的宦官作为监军,和他一起回了凉州,敦促崔希逸对吐蕃用兵。
一定要出其不意,不得走漏风声!
至于什么一日杀三子之类的事情,早就被李隆基抛诸脑后了。战争机器即将开启,朝堂内外也是暗流涌动,信件频繁往来于河西与长安之间。
战争的阴云,密布在大唐与吐蕃的边境上,局势自此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一如十年前。wap.bΙQμGètν
……
“你不是说,只要一天就能出去么?这都三天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严庄面带嘲讽的看着方重勇问道。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人生总有意外嘛。
我等的人还没来,大理寺环境不错,我就想在这里多住几天……”
方重勇讪笑道。
之前他在严庄面前**有多风光,现在被打脸就有多惨。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方重勇总觉得一日杀三子的进展,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要关人也不是一直关大理寺啊!
大理寺是一个对全国各地案件进行复核的机构,但它同时也是一个临时关押要犯的地方。
临时,要犯,这两个都是关键词!
也就是说,很多**上有问题的官员,他们可能第一站就是去大理寺先住几天,说不定皇帝回心转意后,就能直接将他们带出大理寺,官复原职!
如果判刑了,那么就会将其从大理寺转移,该发配的发配,该赐死的赐死。
而且大理寺狱的条件,在唐代监狱里面是比较好的,看守也比较严密比较规矩,受到外来的干扰比较少,不会让某个被关押的戴罪之人,随随便便就被狱卒毒死之类的事情发生。
更不会让犯人在监狱里病死!
哪一环出了问题?
方重勇陷入沉思,也顾不得自己现在身上也是馊味,看起来没比严庄好多少。
正在这时,监牢的门被打开,穿着黄色宫服的高力士,双手背在后面走了进来,若有深意的看着方重勇。
“走吧,圣人有请。”
高力士轻声说道,语气平静淡漠。
他们这样在皇帝身边服侍的人,已经养成了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职业习惯。有时候语气冷淡并不代表心情冷淡,只是习惯了而已。
“长者来得可有点晚呀。”
方重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笑道:“我原以为一天就能出去呢。”
“再多嘴,只怕要关一年了,还不走?”
高力士笑骂道。
“这就走,这就走。”
方重勇跟在高力士身后,然后在严庄惊愕的眼神中,缓缓走出了大理寺狱的监牢。
“人与人的差别,为什么这么大?”
严庄看着方重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哀叹道。
方重勇并不能听到此刻严庄心中的无奈与酸楚,他跟着高力士上了牛车,然后来到兴庆宫内,两个漂亮的小姐姐给他洗了一个时辰的澡,然后又换上舒适的锦袍。
这件衣服是用白色丝绸裁剪缝纫而成的,其材料来自河南府(治洛阳,今河南洛阳)进贡的文绫,价格不菲。
衣服上绣着一种名为“狩猎文锦”的花纹。
其中有骑射的人物、飞奔的走兽、飞翔的瑞鸟以及点缀其间的树木花草,都集中在圆形的团花之中。
团花外面,点缀着串珠形的图案,层次分明、结构紧凑。
这类统称为“联珠团窠纹”的纹样,乃是此时在贵族中流行的装饰图案。
从这两位小姐姐口中得知了这些信息,方重勇已经不敢去问这件衣服要多少钱,要花多少人工了。
总而言之,贵族的事情,很多时候不能用钱来衡量,逼格才是他们的追求!wap.bΙQμGètν
更让方重勇震惊的是,他不需要自己穿衣服,有两位漂亮小姐姐帮他穿!无聊的时候,他向这两位漂亮小姐姐打听了一下,类似她们这样的人,皇宫里还有多少?
得到的回答是:“或有一万不止”。
于是方重勇就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或许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对于宫廷奢靡的真实描写。
在这两位漂亮小姐姐的引导下,方重勇走进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内,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圆领长袍的中年男子,正在跟高力士闲聊,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
不用说,这位就是李隆基了。
方重勇心中忍不住感慨,李隆基这位皇帝,争议实在太大了,已经大到一言难尽的程度。
“见过圣人。”
方重勇对着李隆基躬身行礼道。
“你何以知道朕便是天子呢?”
李隆基将手里的曲谱放下,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能在这与高将军闲聊的,如果不是圣人,还能有别人么?”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必拘谨,要砍你脑袋,早就砍了。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把李瑛他们下葬。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身份么?”
李隆基颇有怨气的问道。
“回圣人,某不过是觉得应该让死人入土为安而已。被废被赐死的亲王,亦是皇家的脸面。皇家的脸面就是圣人的脸面。”
方重勇继续行礼说道。
“算了,念你年少无知,此事便作罢,朕不再追究了。不过跟你一起胡闹的那几个应考的士子,朕已经决意让他们今年科举落榜,再有才华,今年也不录用!”
李隆基摆了摆手说道。
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方重勇是个半大孩子,又是潜邸亲信的儿子,搞出事情来,如果没有造成恶劣影响,是可以原谅的
而张巡等人,已经是成年人了,还是参加科考的士子,居然参与进来胡闹。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么?
只是将这些人从科举中第名单中抹除作为惩戒,便已经是看在方有德的面子上了。
“谢圣人恩典。”
方重勇继续躬身行礼,态度非常谦卑。
“过几日,你去国子监读书去吧。整日闲得无聊,容易惹是生非。”
李隆基淡然说道。
诶?
“国子监?”
方重勇一愣,他还没搞明白这地方到底到底是干啥的,只是感觉很耳熟。
“伱这个年纪,不读书,还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李隆基一脸疑惑看着方重勇问道。
唐代也不是每个官员都可以由家里人请名师教导的。不过方有德这种直接就不管儿子的情况也很少见,一般官宦子弟多半也是要在国子监里面混一下资历的。
那里包吃包住还发校服!
国子监位于长安的务本坊西部,此坊北抵皇城,西邻兴道坊,南北阔三百五十步,东西长四百五十步(一步大约1.65米)。
国子监占地面积为半坊之地,坊内除国子监之外,还有进奏院、房玄龄宅改的先天观以及众多官员住宅。
除了中枢办公的宫城外,此地乃是长安城内官员最扎堆的地方。
本来想问一下“可不可以不去”,结果眼角余光看到高力士不动声色的对着自己微微点头,方重勇只好双手合十行礼道:“谢圣人恩典。不过有件事,还请圣人开恩。”
“你直说便是。”
李隆基心情大好,这件事宣扬出去,对于弥补他崩坏的人设,大有好处。
“某在回长安路上,遇到了一个幽州的小吏叫严庄,被发配到岭南。他说是被我父亲冤枉的。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将其发配河西边镇为属官,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若是发配岭南,只怕一命呜呼,又是何苦呢?”
方重勇没忘记严庄,想办法替他求情了。
“力士,这点小事,你帮忙处理了吧。带他回家,从兴庆宫后门走。”
李隆基一脸轻松,指着方重勇对高力士说道。
至于整件事从头到尾合不合法,他完全没过问。
在大唐,法再大,也大不过圣人,何必说那些废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