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老嬷嬷笑着嗔怪,「这金钗老太太藏了好些年,你何时能见过的?」
袁野仔细看了一下,道:「倒不是见过这一只,只是见过一只和这个相似的。我之前还特意问过金匠,说做成燕子款式的,或是飞燕、或是衔柳、或是莺燕还巢…可这个少见,将燕子和芍药凑在一块儿。」
「花花鸟鸟嘛,不都一样的?大同小异,还能稀奇到哪里去?」
「还真就不一样,不过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对了,开春的时候,汪都督不是出事了么,我在他身上就发现了一根金钗,虽然没有这一只精致,但是上头的花纹倒是像个六七成,尤其是这个金燕子,也是燕衔芍药……」
“啪”的一下,袁老太太手里的佛珠线断了,佛珠咕噜噜滚了一地,她的手空在原地,好似没反应过来。
佛珠无故断裂乃是大忌,老嬷嬷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少爷,在这里可莫说杀生的事,佛祖听了要怪罪的!」
这个变故吸引了袁野的目光,他注意到袁老太太眼中浮起一点波动,嘴巴也开始念念叨叨:「报应…报应…」
他出声唤了一下:「奶奶?」
袁老太太神色凝重地对着佛像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对袁野说:「你回去吧,告诉你父亲,到了那日我会出席的。」
说完,又称自己累了要休息,几句话将袁野请出了松泉堂。
堂外的小井迎上来,看到袁野低头沉思,便问:「少爷,老太太又不肯?」
「肯倒是肯了…」袁野手里拿着那只金钗,眉宇之间写满了问号。原本这个事情他已经放在一边,没成想今日来松泉堂一趟,竟然又翻起波浪来,可见有些事情,闭目塞听是不行的,一定得查清楚才行。
他心中有预感,这个金钗和自己家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金钗头一次出现,就是血光之灾,这次再出现,不知道..…摇了摇头,袁野往自己家里走。
府墙树边陡然刮过一阵风,吹得人凉飕飕的。袁野回头看了一眼,眨眨眼,又看了一下。
「小井,方才你有见着什么人么?」
小井也跟着袁野的方向望过去:「没有吧,这个点,好像也快到巡查兵换班的时候了,许是他们吧。」
方才袁野只恍惚感觉墙边有人走过,只因起了风,不知是树影还是自己迷了眼,听小井这么一说也就不多做细想了。
今夜任何事情都古古怪怪的,袁野把金钗在怀里收好,急急往回走。
墙的那一边就是军统府的偏院,先前关押丛林的地方,老杨头拿着新得到的赏钱买了几两二曲酒,喝得鼻头红彤彤的,哼着花鼓调子,抽着烟回到自己的小柴屋里头。
屁股往小方凳上一坐,嘴巴上再嘬一口,他算算自己的年岁,已过六旬,临了,无儿无女无妻,真是孤苦无依。
真不知是香火烧得少了,还是祖上没积德,都是命呐。
他呜呼哀哉了一会儿,准备歇息了,就听见外头有点脚步声,随即是一阵敲门声。
「谁啊?」这大半夜的,难道是主子有什么吩咐不成么?
门外没有回答,老杨头又叫了几句,外头只有风声和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真是的,现在的下人一个比一个不懂事,连叫唤回答一句都不会。老杨头披着小褂,走到门边,拉下门栓:「来了来了,什么事啊大晚上的?」
门一开,先是一阵阴风吹进来,老杨头打了个冷战,抬头就见面前一个穿黑斗篷的少年,面生的很,不像是府里的下人。
「你是…?」
少年摘下黑斗篷的帽子,将一张面庞完完全全露在老杨头面前,说话毫无温度:「杨伯伯,还记得我么?」
这话大有来头了,老杨头一听就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一会儿,先是凑近再是后退,想着从记忆里头挖出这个人的信息来:「嘶,你是哪位……你、你不是府上的人吧?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见老杨头想不大起来,略有一些失望地叹叹气,复又开口。
「杨伯伯,我要的糖年糕你可记得带回来了?」
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是老杨头的记忆,像是沉入大海中的一枚鹅卵石,被这句话网住了,嗖的一下往上吊起来,浮出了水面。
恍惚很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拉着他的衣袖,跟他撒娇,要糖年糕吃。
他陡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一个他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的人。眼睛骤然放大,他指头颤抖着点了点:「你…你不会是…」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
那人笑了一下,在老杨头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抬起来自己的右手,手心抓着一只金色发钗,还没等老杨头反应过来,便一下扎进了他的心头。
「唔!」老杨头发出一阵闷哼,捂着受伤的地方连连后退,血浆喷射出来,将他洗得发白的小褂都弄脏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他无法反应,那人依旧站在门口,一步都没有朝里踏进,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
眼前尽是血雾,忽明忽暗,渐渐已经有些看不清人,老杨头一手扶着桌子,身子慢慢往下滑,最后跌坐在地上。老杨头看见那人嘴巴微微张动,似乎是说了两个字。
报。
应。
说罢,就缓缓转身离去。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老杨头挪动着自己的身子,往床边的一个小柜子靠近,颤抖着一只手,垂死摸索,好久好久才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他死死揣在怀里,嘴里头念念叨叨的。
仿佛被人切断了气管,所有的力气直往外泄,进气少出气多,如缺氧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徒劳无功。
咳出一口心头血,老杨头头一歪,绝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