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药堂今日生意是真好,买艾草的人多,春日惊风的人也多,一时间伤风药出入账极大。
许杭在柜台上捣肉豆蔻的时候,顾芳菲带着那名青衣就进来了,青衣一进来就跪下磕头,许杭把人给扶起来,叫伙计带下去开药。
等身旁没人的时候,顾芳菲才出声道:「许先生不知道方不方便?我想同先生说一说话。」
把肉豆蔻的粉末倒出来,包在油纸里,分成几小包,一一装好,拿细绳子穿上,说:「我正要去给东街庙堂送药,您若不介意,路上说吧。」
出了药堂便往东去。
顾芳菲现在才仔仔细细打量许杭,确实眉清目秀,通体气度不凡,只是总觉得他与段烨霖并非同道中人,不知这二人究竟是怎么扯上的关系。她不敢细问,只能圆滑着找由头:「许先生昨天的仗义相助,真的让我觉得很感人,没想到贺州城里也有像先生这样想法开阔的人。」
「您谬赞了,我念佛,佛说众生平等,和小姐这种为女子求权的不一样。我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远比不上您。」
顾芳菲轻笑了一下:「先生真的太谦虚了。换了其他大夫,肯定是不愿意救一个戏子的。」
「那青衣好嗓子,虽然唱腔弱了些,可是殒命了还是极可惜的。」
「先生很懂戏呢?」
「略做一嗜好罢了,可惜百花班远远不如从前的梨花班,现在听不到名角儿的戏了。」
说起戏来,一向寡淡的许杭竟难得话多了一些。
「我虽不懂戏,可下次若有了好班子,一定请先生一起听。」顾芳菲听着听着浅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先生并非初见,可能有缘呢,所以昨天匆匆一见,今天就想登门拜访一下。」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大街上,许杭停了一下,正眼看着顾芳菲,她今日穿的桃红的小礼裙,头发烫得卷卷的,和香烟盒子上画的外国女人一样明媚,脸上笑得很温雅。
「顾小姐,是不是有事需要我?」
「咦?」顾芳菲先是微微杏眼瞪大,然后手掩了掩嘴,有点不好意思,「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许杭轻轻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顾芳菲咬咬唇:「说起来真是有些厚脸皮。我本是有求于段司令的,可是我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所以,我才想找些后门……嗯…许先生和段司令似乎能说得上话,所以…所以……」
越说越觉得自己太强人所难,顾芳菲豁出去,大着胆子说:「如果许先生肯帮我一下,不管成不成功,我都会很感激您的!您若有条件也尽管开…呃,我知道先生不是看重金银的人,日后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一定义不容辞!」
说完就是沉默。其实这番话很得罪人的,从昨日顾芳菲就看出段烨霖和许杭二人之间并不是你侬我侬两厢情愿的关系,今天她来求助,等于是在许杭面前戳穿了她知道这件事,倘若许杭为这件事恼了,她这下算是一连得罪了两个人。
心里头还是有点点紧张的,可是顾芳菲之所以这么大胆,却是因为凭着第一印象,她觉得许杭不会拒绝她。
果然,许杭问道:「说说看,是什么事吧?」
「先生肯帮我?」顾芳菲很惊喜。
许杭说:「我只提一句,他听不听就不是我做主的了。」
顾芳菲一把握住许杭的手,笑得很舒心:「谢谢你!」
然后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明明八字还没一瞥,可看着许杭听进去的样子,就恍如此事已然成功一般。
道别的时候,顾芳菲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先生,我说觉得与先生有缘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的。」
许杭点了点头,顾芳菲便伸手招了一辆黄包车走了。
等到街边尽头再也见不到影子了,许杭才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然后转身往回药堂的路走,在街角,将那包肉豆蔻粉丢在烂菜叶堆里。
肉豆蔻,是养脏治脾肾的良药,可是多一点点的剂量,就能让人身体麻痹,神智昏聩。
人心,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