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胡同,是贺州城里年头算久的一个老胡同,许家就在这。
四年前,许家还不是许家,叫金甲堂,是许杭舅舅金洪昌的住家。自其舅一家去世,金甲堂也就易主,如今改作了‘金燕堂’。
回了住处,许杭吩咐丫头准备加了香茅和辛夷花干的热水,刚刚洗完澡,人才在床上坐定,门就被人一把踢开,走进来的声音铿锵有力。
段烨霖一进门,就摘下军帽,将披风扯落放在椅子上,然后一颗一颗解开纽扣,往许杭的方向看去。
许杭只穿着白色的蚕丝睡衣,胸襟微微敞开,直露到锁骨以下,手里拿着一本元曲词书,低头正看着,他头发还微微湿漉,滴了一点水到肩膀上,沾湿的衣服变得透明起来。他轻轻抬起头来,没有情绪的眼眸往段烨霖这里一看,段烨霖就觉得喉咙一痒。
他上去就把许杭的书拿开,丢到地上,翻身就上了床,想把许杭摁在床上,却被许杭挣扎抵开。
许杭把书捡起来,声音冷淡:「别糟蹋我的书。」
段烨霖直起身子,伸手去摸他有点湿的头发:「我说让你回去,是让你回小铜关等我,你是故意听不懂是吧?」
许杭没理会他,把书收起来夹上书签放到床头的抽屉里。段烨霖看了他一会儿,明白了点什么:「你又在耍什么脾气?今天药铺里的事,这就恼了?」
「我说了别带你的兵来我的药铺,吵。」
这话听得段烨霖很想笑,他这个主就是脾气古怪,自打认识他开始,看着那些穿军装的就没有好脸色,段烨霖头一次带兵去药铺的时候,许杭那张脸就板了好几日。
「这么讨厌当兵的,那你有的忍了……」段烨霖逼近许杭,感觉到许杭的身子僵了一下,他就把人扣住往枕头上压,手就从衣领处伸进去,在胸口上很肆意地来回,低声喟叹,「我就是这里最大的兵头子,以后,别再整这没用的气给我看,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说罢放下银床帐钩,做他从药铺开始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床板开始摇晃,不情不愿的那种吱呀声,闷吭和杂乱节奏,随着一起一伏的纱幔交织。
大约就是想欺负人,一直到打更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许杭一直紧紧抓着床沿、骨节发白的手才猛地失力,颓然松了下去。
挂钟打鸣的时候,段烨霖才起来,现在是初春,很快就是清明了,早晨起来还很凉。
乔松到了小铜关没接到司令,就直直往金燕堂而来。一见到段烨霖就行礼:「司令,军统局局长的儿子今日该拿着调配令到咱们这儿报道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段烨霖从怀里拿出一根烟点上,吐了个烟圈:「老子最烦这些太子党,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长得衣冠禽兽,个个都是软蛋,出了事还特能折腾。让他去做文书局做特助,没事别在我面前晃悠。」
「是。」
看了看车窗外,路上已经有些小摊子拿新长出来的艾草做清明果子,青翠得很。
乔松这时候把车停下,去买了几个清明果子递给段烨霖:「司令,来尝个鲜。」
段烨霖咬了一口,很清香甘甜,他突然就想到一件事来:「乔松,还有几天就是清明了吧。」
「是啊,再过八天就是了。」
「真快啊。」段烨霖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许杭的场景,「四年了,那个时候他还只到我胸口,现在都长过我肩膀了。」
乔松知道他说的是许杭,一时间不敢多插嘴,想了想说:「要不,我也给许少爷买些果子,您带给他尝尝?」
「他不会吃的,以前送过,连装果子的屉笼都被丢了出来,真不知道是犯了他哪根筋!」这件事段烨霖记得很深,哪怕被段烨霖在床上折腾地死去活来也咬紧嘴巴,就是故意不让段烨霖知道原因,叫他不悦。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租界区,段烨霖把帽子戴好,恢复了以往的锐气:「走,去给那些洋人讲讲贺州城的规矩!」
金燕堂里,许杭其实比段烨霖醒得早一点,只是他不想起来。
这些年来就是这样,他不想在一夜之后醒来和段烨霖面对面。这种羞愧其实是一种毫无价值的倔强,可是许杭就靠着这点子倔强,像是一小盏煤油灯,去抵挡整个夜的黑。
段烨霖未必不知道他这点心思,看破不说破,好像是施舍他这一点面子。
起来洗漱,丫鬟巧官刚刚把艾草白果粥端上来,外头的小厮就急吼吼跑进来:「当家的,药铺乱起来了!您快去瞧一眼!」
许杭放下刚拿起的勺子,眼睛微微一眯,随后起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