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朗蒂娜夫人的亲切招待之下,夏露享受了一个轻松愉快的下午,而到了晚上,如同夫人所说的那样,基督山伯爵大人结束了一天的公事,悄然回到了家中。
按理说来,身为前途无量的帝国大臣,伯爵大人每天都会有赶不完的应酬,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夜夜笙歌纸醉金迷(而且还不用自己付账);然而,伯爵大人却一贯以冷漠著称,除了公事之外极少和外界打交道,更加极少出席各种应酬活动,每到下班的点就直接回家,而在结婚之后,他更是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所有往来,安心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家庭生活。
对于伯爵大人的“绝缘状态”,外界当然私下里也颇有微词,但谁让陛下这么宠信他呢?这么多年来,他哪怕不去应酬往来,也一样能够步步高升,让人艳羡至极。
伯爵回到家里,原本是想要和妻儿温存的,可是刚刚踏入家门,他就得到了夏露·德·特雷维尔小姐前来拜访的消息。
对于这个来自宫廷的客人,伯爵当然感到意外,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持欢迎的态度——毕竟他年轻的小娇妻,现在处于产后恢复期,身边能够有个熟悉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立刻就前往客厅,面见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
此时的夏露,正在和瓦朗蒂娜夫人一边闲聊一边喝咖啡,正当她感到有些厌倦的时候,客厅的门打开了,伯爵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伯爵本来就身形健壮,在经过十几年宦海沉浮的打磨之后,举手投足当中更是充满了“重臣”的威严,光是那犀利的目光,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不过,夏露是在宫廷当中长大的,见惯了那些执掌国家的大人物,所以她当然不会被这种气势唬住,而是轻松从容地站了起来,微微屈膝向伯爵大人行礼。
“夏露小姐,晚上好。”伯爵并没有摆出长辈的架子,而是非常友好地向夏露打了个招呼。
“伯爵先生,晚上好。”夏露也非常客气地做出了回应,“我未经您允许就突然登门拜访,还请您谅解……”
“何必如此客气!”伯爵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你能够来我们这儿,我们夫妇都很高兴。”
伯爵一直爱丽丝夫人关系不错,所以爱屋及乌也很喜欢夏露;同时,夏露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更加对这个同时具备美貌和天赋的孩子青睐有加,所以他对夏露的态度也非常友好。
“夏露刚刚说,想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这时候,瓦朗蒂娜夫人笑着插话了,“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太好了。”伯爵立刻做出了和刚才夫人一模一样的反应,“她想在这儿住多久都可以。”
不过,和夫人一样,他马上也产生了同样的怀疑——为什么夏露不在枫丹白露的宫廷里好好呆着,要跑到自己家里来长期做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夏露看出了伯爵此刻心中的怀疑,而既然正主已经出现了,她也不想再继续卖关子了。
于是,她拿起咖啡杯子,优雅从容地抿了一口,然后再面带笑容地看着伯爵。“先生,能否容许我和您单独谈谈呢?”
虽然她巧笑嫣然,但是客厅里的气氛却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瓦朗蒂娜夫人和伯爵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狐疑。
毕竟,夏露小姐在宫廷里十分得宠,也许她是带着陛下的命令过来的。
“亲爱的,我去给你也泡一杯咖啡吧,等你们谈完了我就送过来。”瓦朗蒂娜夫人找了个借口,然后起身离开。
在夫人离开之后,伯爵满腹疑惑地看着夏露,等待着夏露为自己揭开谜底。
夏露微微垂首,思考了一下措辞,然而重新抬起头来看着伯爵。
“伯爵先生,您是帝国的警务大臣,您直面着帝国的基层,所以您肯定比帝国内阁当中任何一位大臣都更加了解如今的时局……所以,我想请问您,现在我们是否处在一次动乱的边缘了?”
伯爵没想到,夏露一上来居然就问出了这么劲爆耸动的问题,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问他这种问题,他要么会让对方闭嘴,要么就会回答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此刻的夏露,不能以“无知少女”来对待。
“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但确实有不少危险的苗头。”于是,在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各大城市的骚乱正与日俱增,而且隐约当中能够察觉到阴谋组织互相勾结串联的迹象。帝国确实正在面临着一场危机。”
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也就是说,确实很严重。
夏露在心里苦笑,她知道伯爵并不是喜欢夸大其词的人,而以他的职位,下这样的判断,自然也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具有“权威性”。
不过,即使事态严重,夏露也并没有失去平常的从容,她又拿起咖啡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最近我几次往返巴黎,确实感觉气氛越来越紧张,尽管没有实际证据,但我认为一场类似于1830年的大动乱可能已经迫在眉睫了……”
眼见夏露说话如此悲观,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却也没有出言反驳,毕竟他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不喜欢唱高调说一些自欺欺人的话。
“陛下也是如此看的吗?”他反问夏露。
“陛下并不确定,但是他认为确实有可能发生,而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必须以百分之百的认真态度来对待……也只有这样,帝国才能安然度过危机并且存活下去。”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夏露也不想继续绕圈子了,“所以,陛下派我来到巴黎,就是希望万一动乱真的出现,我能够帮助您度过危机,保卫我们至关重要的首都……”
当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伯爵顿时哑然。
对陛下“如临大敌”的谨慎态度,伯爵心里非常理解,毕竟自己当初就是借助巴黎的大动乱掀翻了波旁王家从而走上皇位的,他自然会担心“往事重现”。
可是,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给自己“帮忙”……这就让他感到有些难以理解了。
无疑,夏露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优秀的孩子,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只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少女罢了,在这样宏大的问题上,她又能够给自己帮什么忙呢?不给自己添乱就算走运了。
唉,陛下宠溺这个孩子也宠得太过头了,居然让她如此任性妄为,难道这是过家家游戏吗?她倒是玩得开心,但万一她有点闪失,我该怎么样跟陛下、跟爱丽丝夫人交代呢?伯爵顿时大感头疼。
夏露很快就察觉到了伯爵眼中的轻视,虽然她知道这是必然的反应,但是她仍旧感到非常不爽。
少女从小被培养起来的骄傲的自尊心,不容许被别人所触动,哪怕这个人是从小对她关爱有加的长辈。
于是,夏露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咖啡杯子,然后以微笑直面着帝国的警务大臣。
“伯爵先生,您不相信我能够帮您排忧解难吗?还是说,您怀疑陛下的判断?”
这么大的帽子压下来,当然让伯爵吃不消,于是他连忙摇头否认。“我当然不是在怀疑你,夏露……只不过,你毕竟还是太年轻,没有经验,在这种大事上难免会出问题。”
“年纪只是人们为自己的无能所找的托辞而已!”夏露斩钉截铁地回答,“在我临走之前,陛下就跟我说过,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谋划逃离奥地利去争夺法国皇位了……他相信,我在这个年纪同样也能够做出成就。陛下的勉励和信任,让我感激万分,而且我相信我绝不会辜负这一份信任,我做得到!”
此刻的少女,碧蓝色的眼睛里放射出炽烈的光彩,金色的头发也宛如燃烧起来的烈火,让人难以直视。
见惯了大世面的伯爵,当然不至于被她的气势所吓倒,但是面对此刻**满满的少女,他却也被稍微感染了。
“夏露,我理解你想要回报陛下恩情、保卫帝国的决心,可是这毕竟不是一场游戏,而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要是万一出了点事,我真的不好交代啊……”他叹了口气,试图最后劝说夏露放弃。
不过,夏露的想法,当然不会被伯爵所改变,恰恰相反,伯爵的质疑反而激起了她旺盛的斗志,她非要让对方点头不可。
“伯爵先生,看来您还是不相信我。那么,我只好将您的质疑,视作对我能力的否定,大而化之地说,这也是对陛下判断的否定——因为您不认可陛下对我的信任。”
说到这里,她陡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抬起手来指向对面的伯爵,“所以,为了维护我自己的名誉,更重要的是,为了维护陛下的名誉,请允许我斗胆,像基督山伯爵大人发出挑战,用剑来表现我的决心——请您给我这个机会吧!”
面对少女对自己的挑战邀约,伯爵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已经完全感受到,这个看似娇怯的少女,此刻有着多么强烈的决心,甚至不惜和自己拔剑相向。
可是自己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挑战呢?自己是大臣,身负重任,身负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怎么可能去和别人好勇斗狠以剑相拼?
再说了,和一个小女孩儿打,赢了是笑话,输了是更大的笑话,根本没有打的必要。
“唉,不愧是艾格妮丝小姐的高徒啊……”于是,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总不能质疑陛下的决定吧?好吧,夏露,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吧,但愿你可不要有什么闪失。”
看到伯爵终于松口,夏露紧绷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笑容。
明媚的笑容,顿时让房间里原本紧绷的空气松了下来,而她又重新坐了下来,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冷却下来的咖啡。
**让她精神愈发亢奋,她热情高涨地继续说了下去,“先生,我想您比我更加清楚,巴黎对我国的重要性。正因为它是如此重要,所以它能够决定帝国、决定我们的命运,也许短短几天内一切就有可能天翻地覆……正因为如此,帝国的存亡,就取决于我们能否尽快、并且以尽量小的代价平息巴黎的动乱,我们一定要把巴黎握在手里,哪怕用血淹没它也在所不惜,而这也是巴士底计划的初衷,您说对吗?”
“什么?”
当听到巴士底计划这个词的时候,伯爵再度惊讶地动容了。
这个计划,他当然了然于胸。作为陛下推演了多年的计划,一旦巴黎发生了不可控的暴乱,就会立刻调遣驻守在枫丹白露附近的近卫军急速进城平乱,而他本人,就是整个计划的总指挥。
连这样的机密她都已经知道了,看来陛下已经对她全盘交底了……伯爵心想。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对这个小孩子如此信任,但既然陛下这么做了,就必然有他的深意,而自己只能选择服从。
“是的,你说得没错,为了保卫首都,我们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伯爵轻轻叹了口气,“当然,谁也不希望事情真的闹到这一步,这个计划如果能够一直束之高阁就最好了……我但愿不会有真的使用的那一天。”
看到伯爵的反应,夏露心里也暗呼侥幸。
幸亏自己临走之前,母亲跟自己说了这个计划,现在自己在谈话间突然拿出来,果然就把伯爵给诈唬住了,现在他已经不会再怀疑自己的授权,而是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同事”——尽管怀疑和轻视还是免不了的,但至少他会允许自己使用他的一部分资源,而这就够了。
当然,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伯爵随时有可能和陛下私下沟通,询问自己为什么知道巴士底计划的事。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造成了既成事实,那么以陛下对自己的宠溺,也不会责罚自己,而是会默认现实,顶多私下里责备母亲几句就是了,这点代价还是承受得起的。
说到底,这个世界是最现实的,只要自己把事情办好,就没有人会在乎自己使用的手段;反过来说,如果把事情办砸了,那么再多的理由和借口也无济于事。
所以,一定要把事情办好,绝对不容许失败!
“没有人希望真的在首都使用炮火,但事到临头的时候,我们也绝不能有任何犹豫和退缩……因为失败者是没有资格以仁慈作为借口的,失败就是失败,会失去一切,成为被欺凌被嘲弄的对象。”夏露冷冷地说,“如果要施展慈悲,等赢下来再说就好了,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您说对吗?”
如此冰冷的表态,让伯爵默然无语,但是他知道,夏露的话是对的。
“你确实是陛下的好学生……这些话就像他口中说出来的一样。”最后,他叹了口气。
“我要向陛下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夏露微笑着回答,“您为国家操劳,鞠躬尽瘁,我也要向您学习呢。”
伯爵只是摊了摊手,然后结束了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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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谈话后的第二天,随着警务部长基督山伯爵大人的一纸命令,部内的高级警探沙威,悄然来到了基督山伯爵府上。
此时的沙威已经年近五旬,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许多时光的刻痕,头发也有些花白,但即使如此,他挺直的身板依旧有力,他严肃的面庞依旧让罪犯和同僚都望而生畏。
他是一个头脑非常聪明的人,他可以从种种不起眼的线索当中抽丝剥茧、找出罪犯的蛛丝马迹,最终将罪犯绳之以法;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头脑非常简单的人,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也不和同僚一样收受贿赂、敲诈罪犯家属,他甚至没有兴趣成家或者找情妇,他的所有精力、所有兴趣,都奉献给了**赋予他的工作上面。
法律、秩序、权威与审判,就是他眼中的全部世界,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考虑,也都不感兴趣。
至于法律是否公正?秩序是否公平?他从不考虑这样的问题,因为对他来说,“现有的”法律和秩序,一定就是神圣的;**的命令、上级的命令也是不容置疑的,更加不可能有错。
而高居于所有警察顶点、担任警务大臣的基督山伯爵大人,那就是“正义”的化身,他的话必然是正确的,伯爵的任何命令,他都准备毫不犹豫地遵从。
然而,今天,等待着他的将是一个他始料未及的命令。
来到伯爵奢华的府邸之后,沙威目不斜视,被仆人带到了伯爵的面前,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正襟危坐的伯爵旁边还站着一位娇媚可爱的金发少女。
心怀疑惑的沙威,用不带任何欲望、纯粹研究“现场物品”的眼神扫了少女一眼,然后躬身向大臣阁下致敬。
“沙威先生,你是我们部里最优秀的警探,多年来你的工作业绩让我的前任和我本人都无话可说……而现在,我希望你完成一项重大任务。”伯爵没有寒暄,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沙威昂首挺胸,无声地表示自己准备接受任何命令。
然而,接下来这个离奇的命令,还是让沙威如同石雕一样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奇怪的抽搐。
“接下来,你要听候这位小姐的调遣。”大臣阁下轻轻指了指旁边这位少女。“记住,你面对她就如同面对我一样,她的任何命令,你都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