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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雨知时节。
就在这个春夏之交夜晚当中,雷声隆隆,惊天动地,随之而来的就是淅淅沥沥的雨滴。
细密的雨水拍打在树林上、泥土上、各处的建筑上,将这片大地变成了一个湿润的世界。
不同于暴虐严苛、希望带走人们身上最后一丝热量的冬雨,而现在的这场雨,则像是上天赠予人间的礼物,滋润地上的生灵,为他们驱走闷热,带来渴盼的清凉。
就在这个沉闷的雨夜当中,艾格隆带着自己的几个护卫们一起,悄悄地来到了米兰城郊外。
他现在穿着黑色的雨衣,整个人都融入到了黑夜当中,借助着仅有的星星点点的幽暗灯火,在无人的道路当中行走。
这场大雨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相反越是接近夜幕当中的米兰城,他的心情越是愉快。
他在不久之前,刚刚完成了一项壮举,他潜入到了法兰西境内,然后在民众的注视当中发表了宣言。
他靠着自己的冒险之举,轻轻松松地就让自己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把欧洲舆论场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在离开法国途中,他一路躲躲藏藏,穿越了瑞士境内最终来到了米兰,所以在这一路上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外界信息,但是他可以预料到,自己肯定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当然他更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有多少人为他欢呼就有多少人想要他立刻**,所以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米兰,并不会是一座欢迎他的城市。
在1815年之后,随着拿破仑帝国的崩塌,奥地利重新夺回了米兰为中心的伦巴底地区,并且在自己的意大利领地上建立了伦巴底-威尼西亚王国,以奥地利皇帝为国家元首。
虽说伦巴底和威尼西亚被并入了一个国家,但是实际上两个地区还是有着各自平行的一套**,奥地利皇室则派出一位总督来监督这个王国的运行。
现在的总督,就是莱纳大公——他是先皇利奥波德二世的第十二个孩子,自然也是弗朗茨皇帝和卡尔大公的弟弟,自从1818年开始,他就一直呆在伦巴底-威尼西亚王国担任总督,代表奥地利皇帝统治这一片意大利地区。
作为总督的他,和自己的家人一般都呆在米兰。
就理论上来说,这位大公应该算是艾格隆的叔外祖父——当然,艾格隆可不敢去找这位大公去一叙亲情。
艾格隆知道波旁王室现在恨自己恨得要死,绝不能落到他们手中,可是落到哈布斯堡家族手里他的命运就会好多少吗?那恐怕也不见得,自己的外祖父可是一个小心眼记仇的人,自己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羞辱,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况且,当地的米兰人,和法兰西人也不一样。
法国人铭记皇帝带来的光荣,也记得他恢复国家秩序所带来的安全和稳定,但是这些伦巴底人就不一样了。
虽然他们曾经同法国人一样是拿破仑的臣民,但是对法国人他们并不特别抱有好感——这些可怜的伦巴底人,说到底是意大利人,在拿破仑崛起的过程当中,他们成为了首当其冲的被征服者,到处被蹂躏和劫掠,拿破仑依靠着这里的财富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积累,法军在这片地区大肆烧杀抢掠,制造的种种灾难也铭刻在了当地的历史记忆当中。
而等到了拿破仑创建帝国之后,他们被归并到了以拿破仑为君主的意大利王国当中,但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依旧要承受高额的税收和无休止的兵役,总体来说他们并不那么爱戴拿破仑——哪怕拿破仑理论上来说是个意大利人后裔。
随着帝国陷入到无休止的战争当中,越来越繁重的压榨让米兰人的反抗情绪越发浓烈,而帝国末期不断的军事失败,更加增添了当地人起来反抗帝国的勇气。
在1814年4月20日,米兰爆发了大规模动乱,而当时的意大利王国财政部长朱塞佩-利纳,甚至在被暴民抓住之后私刑处死。
可想而知,帝国在他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当然,唯一让艾格隆有点欣慰的是,伦巴底人也不太喜欢奥地利人。
平心而论,相比于拿破仑帝国的统治,奥地利人的统治现在要宽松许多——奥地利帝国并不像法兰西帝国一样横征暴敛,甚至还允许伦巴底人在一定程度上自治,而且米兰作为地区首府,在这个新的和平时期,经济发展也很快。
但问题就在于,在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帝国的冲击下,伦巴底人,尤其是那些上层精英分子开始觉醒起了民族意识。
他们认同自己为意大利人,并且已经厌倦了历史上持续不断的被入侵、被法国人或者德意志人轮流统治,他们不想沦为二等公民,被视作无足轻重的边疆地区,他们希望出现一个意大利人自己的国家——而拿破仑一度捏合出来的意大利王国,恰好又某种程度上符合他们的期待。
他们想要一个意大利人自己创建的意大利王国。
而如今的意大利在**上又回到了法国大革命前那种四分五裂的状态,北方被哈布斯堡家族统治,南方被波旁家族的两西西里王国统治,中间则是一堆破烂小邦国。
面对这种残酷的现实,伦巴底人并不觉得靠自己就能够推翻奥地利人的统治,于是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旁边的撒丁王国那里。
撒丁王国本来只是一个小邦,在拿破仑战争当中,在欧洲大陆上的皮埃蒙特等领土被拿破仑直接一路横扫,但是在法兰西帝国覆灭之后,它不仅恢复了旧有的领土,而从维也纳和会当中拿到了热那亚,实力得到了壮大。
梅特涅在维也纳会议上做出这项安排,其初衷正是为了在奥地利和法国之间,塑造一个有实力的缓冲国,作为对法国扩张的守门人,承受第一波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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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 这个算盘确实打得不错,但是他忘记了一个事实——奥地利自己同样也会成为撒丁王国的目标。
法兰西帝国覆灭之后,法国势力暂时退出了意大利舞台,接下来还控制意大利领土、尤其是最精华的北意大利领土的,就是奥地利人了,于是他们成为了新兴的民族主义者的眼中钉。
拿破仑带来的灾难,已经远离了这片土地,曾经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渐渐地人们也会淡忘这些灾难,转而注意起了他带来的那些积极的部分(尽管也许并非他的本意)。
正因为民族主义的烈火开始燃烧,于是统治着这个王国的古老的萨伏伊家族,也成为了这些意大利人精英分子眼中统一的希望。他们要么公开表示、要么暗中希望由撒丁王国领头,以意大利人的枪炮来统一意大利,驱逐所有外来干涉势力,一扫千百年来的屈辱,让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重归一统。
而古老的萨伏伊王室,此时为了自己权势的扩张,也在暗中迎合这样一股民族主义思潮,想要把这股力量借为己用——在这个年代的欧洲,封建领主扩张领土的本能,和民族主义者们解放祖国的光辉梦想,在某个历史阶段确实会奇妙地结合起来,这并不是唯一的例子,也不是规模最为宏大的例子,甚至就制造的灾难来说,也排不上号。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梅特涅的算盘完全落空了,这位外交家毕竟还是一个18世纪的人,他以各个封建王国的办法来处理当代的问题,并且一度还确实处理得不错;但19世纪泛滥于欧洲各地的民族主义思潮对他来说是那样陌生,至于封建王室与民族主义思潮的苟合对他来说更是闻所未闻,更别说提前预防了。
不管他原先是如何想的,总之,萨伏伊王室就此成为了奥地利心怀叵测的敌人,它不断地煽动伦巴底地区对奥地利人的反抗情绪,并且在1848年趁着维也纳闹起了革命,武装进攻了伦巴底——只可惜被挫败了。
而在失败之后,萨伏伊王室依旧贼心不死,依旧执着地想要完成大业。为了卷土重来,它甚至转而投向了法国的怀抱——1848年之后,路易-波拿巴当选法国总统,并且在1852年成为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而撒丁王国立刻就向他靠拢,寻求他的庇护,以此来作为对奥地利复仇的靠山。
为了讨好波拿巴家族,萨伏伊王室下了血本——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国王,把自己的女儿克洛蒂尔德公主嫁给了拿破仑三世的堂弟。
拿破仑三世也投桃报李,他本来就想要狠狠地打击一下奥地利,报当年的一箭之仇,现在得到了一个小跟班,自然更加乐得如此。
在1859年,撒丁王国、法兰西帝国先后对奥地利宣战,并且最终靠着法军在马真塔战役的决定性胜利,让奥地利人不得不让出了伦巴底,撒丁王国几十年的夙愿终于成真,踏上了统一整个意大利的决定性一步。
奥地利人对意大利统治的终结,居然是由萨伏伊家族完成的,这实在让人始料未及——毕竟历史上哈布斯堡皇族和萨伏伊王族联姻了许多次,甚至共同并肩作战,对抗了拿破仑。
维也纳会议上对撒丁王国的精巧安排,却由于旧时代的野心和新时代的思潮,而走向了与当事人愿望完全相反的结果,这是何等的啼笑皆非……
当然,对此时的艾格隆来说,这些发生于“未来”的事情,也只能当成是参考了。
眼下伦巴底地区的贵族们,也还只是在心中嘀咕一下要摆脱奥地利人统治,或者顶多把自己的子弟派到撒丁王国去学习,建立人脉关系,还没有真正有胆量去公开谋求独立,奥地利人对这块土地的统治,看上去还是那样坚如磐石。
他尊重这一点,也不打算挑战奥地利官方对自己的耐心。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解决一些旧日的问题而已。
之前,在母亲那里,他得知了他之前瞎编的财宝掠夺队伍居然真的存在;而后来,在他的义兄欧仁那里,他得到了更进一步的信息。
欧仁亲王同样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毕竟,他曾经是意大利总督,代表皇帝统治这片地区,这些人的活动是瞒不了他的。
但是他没有深度介入这些事,因为他不想沾染上盗墓贼的恶名,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为这些人找一些方便而已。
但是即使如此,他依旧掌握到了许多有关于他们的信息。
在欧仁亲王带着家人们逃离米兰的时候,因为形势已经变得非常混乱,所以他不敢去找这些人并且把财宝带走,因为那只会让他的逃离变得更加危险。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依旧认为这些财富是属于帝国的继承人的。
于是在他的生命中的最后时光当中,他在撰写回忆录的同时,从自己记忆当中挖掘出了自己还记得的相关信息,并且把它们都记录了下来,然后作为遗稿封存了起来。
如果艾格隆依旧身处奥地利人的控制下,未曾有机会拜访他的家人,那么这些遗稿就将一直长眠于匣子当中不见天日;如果艾格隆有一天摆脱牢笼来到他的家人面前,那么他就将完成自己最后一项心愿了——而且也许是他最后能够为义父的继承人帮上的忙了。
艾格隆确实做到了,他拿到了义兄最后的馈赠。
这些遗稿,现在就藏在艾格隆的怀中,即使是天上下着的大雨,也没有能够损害到它们半分。
在黑暗的夜幕当中,雨水倾泻而下,把这些小路冲刷得坑坑洼洼,然而艾格隆心中燃起的火焰却随着距离的接近而越烧越旺。
他抬起头,注视着远处城中的灯火,眼睛里燃烧出了贪婪的火光。
平心而论,他并没有把握自己真的能够得偿所愿;而且现在的他,也并不一定非要把所谓的珍宝搞到手不可。
但是,他不想失去任何命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是他一生当中唯一的偏执,他就是为此而奋战至今的,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
“我要将它们吞噬殆尽,属于我的将永远属于我。”他小小的呓语,轻巧地消融在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