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了和爱丽丝夫人的“友谊赛”之后,艾格隆稍事休息,在用过午餐之后,来到了皇后的寝殿。
在过去,这里是他和特蕾莎共同起居的地方,不过自从艾格隆平定了特蕾莎的宫变之后,为了避免外界猜疑,他把特蕾莎软禁在了这里,继续维持宫廷表面上的平静,而他本人则搬了出去。
为了防止特蕾莎继续作乱,寝殿的看守非常森严,外面的守卫艾格隆亲信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亲自负责,而内部的看守则是以平定叛乱的头号功臣、艾格隆同母异父的妹妹安博汀公主负责,可谓是严防死守。
不过,虽然监视非常严密,但无论是安柏汀还是安德烈,他们都对特蕾莎非常客气,一方面这是因为特蕾莎多年来已经在他们心中树立了无可替代的皇后形象,积威极深,哪怕此刻失势了他们也不想多加为难;另一方面,他们也看得出来艾格隆态度暧昧,自己也没有想好怎么处置特蕾莎皇后,如果自己太过于严苛对待特蕾莎的话,万一皇后哪天东山再起,自己岂不是枉做小人?
既然陛下两个亲信都对特蕾莎毕恭毕敬,下面的人自然更加不敢造次,谁也不敢承担“虐待皇后陛下”的罪名。
艾格隆穿过走廊,无视了卫兵们纷纷的敬礼,大踏步地走到了寝殿当中。
“陛下!”安博汀看到他的到来,连忙向他行礼致敬。
“特蕾莎现在在做什么?”艾格隆直接问。
“皇后陛下在演奏乐器……”安博汀小心翼翼地回答。“这段时间她一直以此来打发时间。”
这时候艾格隆也察觉到了,从墙壁当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钢琴声。
这琴声轻柔而且悠扬,但是因为有墙壁的隔音,所以他一时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她倒是挺有闲情逸致的啊……”艾格隆苦笑。
安博汀把艾格隆的笑容理解为了讽刺挖苦,于是大着胆子为嫂嫂辩解,“皇后陛下并非没有反省,我看她也挺后悔之前所作所为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安心于被囚的处境,没有再做出任何不利于您的阴谋活动……”
“反省?怎么可能呢?”艾格隆叹了口气。
他太懂特蕾莎的脾气了,她虽然温柔,但却又有着无可理喻的固执,只要认准了什么事就会坚持做到底,她怎么可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反省和后悔?
说真的,要是特蕾莎真的反省和后悔,向自己放低姿态求原谅,事情反而不至于这么难办了。
眼见艾格隆神色阴晴不定,安博汀心里更加惴惴不安了。
虽说她帮助哥哥平定了叛乱,但是那只是出于自己和弟弟的利益立场而已,在内心深处,她对特蕾莎皇后一直都十分尊敬,哪怕皇后陛下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她还是禁不住带有一些同情。
“陛下,这是您的家事,我本不应该多说的,但是作为您的妹妹、作为帝国皇室的一份子,我不得不尽我我本分。我认为皇后陛下犯下此等大罪确实不可饶恕,但您就算想要惩罚她,也不应该用如此张扬的手段。现在您将皇后陛下拘禁了那么久,外界早已经猜疑纷纷,这对您、对帝国的形象都是非常严重的冲击,所以……所以我认为应该尽早让皇后陛下出现在公众面前,以便平息国内外的猜疑。”
安博汀知道,素来高傲的陛下绝不会容忍对自己权力的冒犯,哪怕这种冒犯来自于自己的结发妻子。所以,单纯为特蕾莎开脱是绝不可能成功的,她只能站在艾格隆的立场上为他陈说利害,暗示他稍稍缓和与特蕾莎的关系。
“这些问题,我自有考虑。”艾格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制止了安博汀的话。
本来他就心烦意乱,此刻听到妹妹的话更是烦躁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替特蕾莎说情?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啊。
这个问题,其实艾格隆自己也知道答案,但是他不愿意去面对。
安博汀毕竟对积威已久的哥哥心怀畏惧,所以只好低下头来不敢再多言。
“让其他人离房间远点,我要和特蕾莎单独见见,不要打搅我们。”艾格隆又叮嘱了安博汀一句。
安博汀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侍女们悄然退下。
遣散众人之后,艾格隆轻轻挪动脚步,向着特蕾莎休息室的琴房走了过去。
在以前,他也经常坐在里面,聆听着妻子演奏各种曲谱,以此在紧张的公务之外放松身心,而此刻,一切都恍如之前,却又面目全非。
带着无数过往的回忆,艾格隆悄悄地推开了门,而此刻特蕾莎正沉浸在演奏当中,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明明已经是被软禁的状态了,但是她却安之若素,正常起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既没有暴躁地对身边人发脾气,也没有向丈夫低头求饶,她只是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命运对自己的宣判。
而这时候,艾格隆也能够听清特蕾莎此时在演奏什么曲子了。
他的脚步骤然停住了,心脏也随之抽痛了起来——特蕾莎所演奏的,正是贝多芬大师所创作、在他们婚礼上所演奏的曲子。
大师就是大师,即使是临终之前处在病痛之中,意识也不太清晰,但是他的曲子依旧具有天才的闪光,不但动听而且让人回味无穷。
在过去特蕾莎也很喜欢演奏这首曲子,回味自己与丈夫的相爱、品尝婚后的幸福时光,而此刻,艾格隆听到这首曲子,却百味杂陈。
要说他没有爱过特蕾莎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特蕾莎这个妻子都当得很称职,在外界看来,两个人的家庭美满,又拥有着无比炫目的权势和财富,何等令人羡慕?
然而,这一切光环,都在结婚十周年的庆祝宴会当中被特蕾莎亲手打碎了。
与其说是愤怒,他心里更多的反而是尴尬。
自己的结发妻子、帝国的皇后居然成为了头号反贼,一度还让自己身陷囹圄,这脸面到底往哪儿放?他又该怎样去收场?
正因为心中痛苦难受,所以他渐渐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了特蕾莎的身后。
而这时候特蕾莎的演奏也正好来到了尾声,伴随着尾音的倾泻流出,宽大的琴房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艾格隆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到了特蕾莎的肩膀上。
刚刚从全神贯注的演奏当中恢复对外界感知的特蕾莎,被背上突如其来的触感刺激得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地恢复了镇定。
从这熟悉的触感当中,她已经判断出来者是谁了——再说了,这里除了他,又有谁还敢这样触碰自己?
他来了……来看我了。
刚刚全身心投入演奏的时候,特蕾莎又何尝没有万千回忆涌上心头?和殿下相识、结婚再到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化为了指尖舞动的乐章,让她沉迷其中,也让她忘却了眼下的困境和烦恼。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任何后悔的想法。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就已经拥有了应有的觉悟了。
她没有回头,以免被身后的人看出自己眼睛当中的痛苦和软弱来。
“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她以尽量冷淡的语气问。
“怎么,我看自己的妻子都不行吗?”艾格隆反问。
虽然这种语气貌似含有敌意和责备情绪,但是却也有些许的情分,特蕾莎当然能够听得出来。
“我是该感谢你到现在还把我当妻子吗?”特蕾莎苦笑。
“无论你做了什么,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艾格隆平静地回答,“我承受不起废弃你头衔的代价,我们的孩子需要他们的母亲作为皇后。”
“仅仅是因为承受不起代价的原因吗?”特蕾莎喃喃反问。
接着,她又勉强打起了精神,“陛下请放心吧,被你囚禁之后,我现在已经是耳目全毁,已经无力再搞什么阴谋来反抗你了,你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在一个无用之人的身上,还有很多事比这重要。”
“我来看你不是因为你有没有用,而是因为……因为我担心你。”艾格隆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放缓了语气。
他的话,让房间里陷入了片刻死寂般的沉默。
“这我也能够理解,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也时常来看你,因为我也担心你。”片刻之后,特蕾莎平静的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我昏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话,我真该感谢你对我如此牵挂了。”艾格隆忍不住冷笑了出来了。
“我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很遗憾,真的非常遗憾,因为看到你痛苦的时候我也很痛苦。”面对艾格隆的嘲讽,特蕾莎仍旧平静从容,“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因此向你认错道歉,更加无法在你面前表演什么痛哭流涕忏悔求饶的戏码……如果回到那个时刻,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因为这就是我的决定。”
特蕾莎软硬不吃的态度,又再度点燃了艾格隆心中的怒火。
可是一想到特蕾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心中的怒火却犹如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地熄灭了下来。
他知道,特蕾莎原本是可以一辈子都扮演一个贤妻良母下去的,她为什么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理由是明摆着的。
可是,他无法承认特蕾莎做得对。
无论从**上,还是从个人感情上,他都无法迈过那个门槛,对特蕾莎形同叛贼的行为视而不见。
“你不光伤害了我,还伤害了我们的孩子,试想一下,你哪怕成功了,你该如何面对孩子们未来的质疑?孩子们成年之后,难道会相信他们健健康康的父亲会在不到三十岁时就突然中风吗?他们该怎样面对一个谋害父亲的母亲?更别说你还失败了,你让皇室的威信动摇,你让他们陷入到尴尬境地,难道他们能够承认自己的母亲是个叛贼吗?你难道没为他们着想过?”
“我想过……想过很多。”特蕾莎低声回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爱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孩子,而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我当然会为他们考虑,但我还有更加看重的事情。如果我成功了,他们长大后愿意恨我就恨我吧,反正我把权力赠送给他们,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好了。至少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特蕾莎既严酷却又深情的回答,完全出乎于艾格隆的意料。
他的心脏又抽痛了起来,一瞬间几乎绷不住表情了。
“好吧,特蕾莎,我不是来指责你的,事到如今,指责也毫无意义,我也没指望过你跟我认错。”艾格隆从旁边搬来了一个椅子,然后坐到了特蕾莎的身旁。“我是想要和你一起把这件事善后,我们不能一直以这种状态生活下去,国内外也不可能对你莫名其妙的消失视若无睹。”
“是啊,有碍国际观瞻和你的体面了。”特蕾莎点了点头,但总有一种暗藏的讥讽,“所以你打算怎样发落我呢?是送我一杯毒酒让我不幸暴病身亡,还是宣称我得了重病要把我扔到修道院隔离起来?无论哪种我都能够接受。”
两个人却有着相似的固执和傲气,因此无论是谁也不肯先说出服软认错的话。所以反而互相之间变得尖刻了起来。
“不,不会,我舍不得。”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所以,我打算让你回国省亲一次,和你的父母共处一段时间,你可以自由选择呆多久……多长都行。”
这个回答,也完全出乎了特蕾莎的预料,她终于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的内心同样也是激荡无比,以至于她的声音都变得颤抖干涩起来。
“回国?回什么国?我的祖国现在就在这里。你如果要流放我,就把我关到什么修道院就好了,我当初跟你来到了这个国家,就绝不会做个罪人回奥地利!”
“这不是流放,特蕾莎,我只是想要让我们之间的冲突以某种方式冷却下来而已……”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你回家之后,什么时候想要回来都可以,写信给我我就让人接你回来。我想,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也想念亲人们了吧?”
特蕾莎定定地看着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
她确实想念亲人,但是……这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眼角渐渐地流出了眼泪。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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