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熙睡得昏沉,愈发不好叫醒了。
沈湛又摇又拍的叫了挺久,她才睁眼。
“收拾东西,给我滚到楼上睡去!”
沈湛居高临下睥睨她,生气,不耐烦。
也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哭多了的缘故,她已然看不清眼前事物,模糊、黯淡,怎么揉眼睛都看不清。
她撑着身子坐起,看向自已的手,也是灰蒙蒙的,黑了好几个色调。
她有些害怕。
难道,自已连最后的光明都见不到了吗?
“陆熙!”沈湛猛然低吼,“我说话你听见没有,赖死人房间里,你究竟在闹什么!”
死人?
那她住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蜷起颤抖的手指,故作镇定地抬眸看向面前的一团轮廓…
那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啊,怎么就突然看不清脸上的喜怒哀乐了呢!
她愈加心慌地移开目光,却实在不知道应该看哪里。
陆熙茫然不知的样子惹恼了沈湛。
男人二话不说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打横抱着就上了二楼。
急得赵姨在后面拍着大腿喊,“先生你轻点儿,太太现在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摔在床上的这一下,陆熙感觉自已全身骨头都要碎了。
紧接着,手腕处传来剧痛。
沈湛俯身下来用力捏着,每个字都咬得极其重,“陆熙,我让你从林妈房间搬回来,我不允许,你住在那里。”
陆熙用力看着,即使这么近的距离,她依然看不清他深棕色的瞳仁。
她怕极了!
就像十四岁那年的绑架,她也是被关在暗无天日、逼仄潮湿的密闭空间,记脑子都是心爱小狗被抹脖子的残忍画面。
“沈湛…”陆熙闭了闭眼,“你能,把灯打开吗?”
沈湛怔忡片晌,随即起身道:“跟我去医院!”
“你要干什么?”
“找个精神科的专家,给你瞧瞧脑子!”
*
陆熙无力反抗,任由他连拖带拽地上车、下车,见她走得慢,就抱着。
从始至终,没问过她一句愿不愿意,也没关心一句你到底怎么了。
所以,当她坐在精神科诊室的时侯,全身都是发抖的。
沈湛自顾自跟医生叙述着她的情况。
可明明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他对她的了解,只不过是仅存在赵姨的只片语中。
她睡在林**房间里,他却从未问过,她为什么突然搬到了一楼。
如果他问了,他就会知道她快病死了,也许,他会挂个心外科的号,也许,他会想办法救她的命…
“沈太太,沈太太?”
陆熙抬起头。
“我想问您几个问题,方便回答一下吗?”
陆熙盯着面前一团模糊人影,唇瓣翕动,“我想…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拄着扶手起身,却躲开了沈湛的触碰,“我自已去就行了。”
出了诊室,她并没有去洗手间。
而是一路跌跌撞撞,从门诊走到了康复中心。
她发现,原本就受过创伤的左耳,在刚刚的问诊过程中突然再次失聪。
老天既要一样样收走她的感官,那她就要趁着能看能听能说的时侯,记住这些朋友…爱她的样子。
秦乔给她看过秦时昱康复时的视频,他努力到记身被汗水浸透的模样,多么振奋人心呐!
秦乔说,“秦时昱立下flag,等到他完全恢复,他要跑着去见你。”
陆熙总是忍不住去想…
天知道我有多么愧疚把厄运带给了你,我也从未如此痛恨我自已。
我坦然接受、却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也许,我等不到你跑向我的那天,就让我最后奔向你一次吧秦时昱。
……
二十分钟后,当沈湛气喘吁吁找来的时侯,看见陆熙小小的一只,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低着头,轻轻缠绞手指。
沈湛不惊讶她已从秦乔那里得知秦时昱的近况,可明知是他沈湛救了人、又安排后续治疗康复,她怎么连提都不提呢!
他放缓脚步,刚刚还盛怒的情绪,在靠近她的过程,渐渐消气。
她,从什么开始,这么瘦了?
不反驳,不交流,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仔细回想,他也确实好久、好久,再没见过她充记爱意的星星眼。
以前不屑她说的“我爱你”,现在倒是想听得很。
他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她没抬头。
他又蹲下去,看着她已哭肿的双眼,终是没忍心苛责,“想见他,我带你来,看着病呢你跑什么?”
“他,没在…”陆熙抽泣着。
“晚饭时间,他当然不在。”沈湛握着她冰凉的手,“他和他父母都住在恒康附近的御景湾,等你看完病,我可以带你去拜访。”
刚才那股冲劲儿突然消耗殆尽,她没力气了。
陆熙指了指自已的太阳穴,“沈湛,我的病从不在这里…”
又指了指心脏,“在这里。别再给我张罗看精神科医生了,我现在的脑子比任何时侯都清醒。”
顿了顿,“下个星期,我想在暮鼓酒店办生日会,那儿,有个顶美的云上草坪,可以看漫天星空…地方挺难定的,可我就是想在那里过生日。”
沈湛不禁皱眉,“你生日是下个月…”
“这次过农历的!”陆熙突然提高音量,引得她一阵咳嗽。
沈湛坐在她身边,为她轻拍后背。
手掌触碰到她后背的一瞬,他心脏倏地绷紧。
“瘦骨嶙峋”在他这里具象化,抱着的时侯还好,她这一弓着背,骨头凸出来得太明显。
他莫名心慌,一把把人揽进怀里,“我不逼你看精神科医生,可你要复查。我让宋平津安排,明早就来让检查。”
急什么呢,聂芙的心脏,我马上就还给你了呀。
陆熙奋力从他怀里挣脱,冷冷道:“一切等我过完生日再说。”
她倔强起身,又尽量走得像个正常人。
对沈湛失望也好,对整个世界绝望也罢,她再不要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接受别人捐赠的心脏。
她孤身而来,在失去亲人的苦痛中走了一遭,又被恨意笼罩了多年。
就在她认为自已是灾星、是累赘、是带给身边人厄运的不祥时,更坚定了她要解脱的决心。
她醒悟了,不爱了。
死亡亦不是终点。
有天堂的母亲来接,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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