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渊神情苦涩。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逝去的爱妻。
当年,风华正茂的少女毅然抛弃了第九宫圣女的身份,加入血腥的南疆战场,追随他征战四方。
那时的他何其意气风发,以为自己才是天地间的主角,直至爱妻死在身前,才知自身也是乱世一浮萍。
今时今日,女儿要走上爱妻的旧路。
身为沧澜的王,他本该支持。
但身为一个父亲,他不舍,只希望女儿能够活下去。
萧渊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知道,说再多也改变不了女儿的想法。
何为问心蛊?
一生行事皆要无愧于心!
女儿的意志注定无法被左右。
“唉——”
萧渊轻叹一声,又看向儿子,
“烈儿,你觉得你能掌控沧澜军吗?”
依照世袭罔替制度,世子萧烈该是下一任沧澜王。
但如今时代,皇室崩塌,无人为之加冕,烈儿资历又很浅薄,军功不够,很难让沧澜军信服。
萧渊就算安排再多,也未必能撑到儿子成为‘真王’的那一天。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父王,我能!”
萧烈眼眶通红,虽还是个少年,却也面容刚毅,手部和脸上都有疤痕,都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他早就不是那个只知道和孪生姐姐争论‘武者’与‘蛊师’谁更厉害的幼稚小孩了。
“那为父问你,若我离去,你是否愿意继承我与你娘亲的意志,守护南疆?”
萧渊对儿子的要求截然不同。
他希望儿子能继续在战场上厮杀,建功立业,马革裹尸还,用鲜血洗尽铅华,才可成真王。
“我……”
萧烈犹豫了。
“你怕?”
萧渊问道。
“我不怕战斗,也不怕死,可我怕付出的一切都不值得。”
“我怕无人记得父王您的功劳,怕沧澜军的将士都白白流血牺牲。”
“我怕忠义两全之人,到最后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名头,被狼子野心的王,被冷漠无情的皇,抹杀在历史的尘埃中。”
萧烈沉重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萧渊一怔,不由苦笑,“你在说夜枭王?”
“对!”
萧烈点头,愤愤道:“如果不是夜枭王以驱虎吞狼之计,引发边域祸乱,父王您就不会有事!”
“他明明有能力组织中原各路势力和妖魔血拼,将妖魔驱逐出境,却为了稳固大衍皇室之权,削弱藩王之力而坐视不管。”
“名声!权力!财富!都让他们夺去,而我们付出所有,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早就对夜枭王满腔怨恨。
不仅是他,军中诸多将士也早已不满,只是形势所迫,强权之下,无人敢言罢了。
“他也是为了大衍,没有夜枭王,天下局势只会崩的更快,黎民百姓会更苦。”
萧渊叹道,“烈儿,我们不能只看他人之过,无视他人之功。”
“您就是这样!永远都为别人着想!永远都将天下大义放在第一位!”
萧烈双拳紧攥,“既是为了天下,那我坐上那皇帝之位不就好了?”
若他来当皇帝,不比那**皇子李承煦强一万倍?!
一个乡野村夫都能坐。
他凭什么坐不得?
“你啊。”
看着儿子义愤填膺,怒发冲冠的模样,萧渊似乎预见了未来的结局。
皇帝如果那么好当,大衍又如何维续千年?恐怕早就亡了!
妖魔祸乱的天下,需要一个掌舵者。
它可以不是大衍。
以当下形势来看,它又只能是大衍。
“为父很快就走了,无法左右你的想法。”
萧渊叮嘱,“但你记住,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没有再将自己的意志加在儿子身上。
他忠于大衍,是祖辈所传,是和平年代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
儿子和他不同,经历了战争苦难,见过鲜血,领会过皇室的残酷与狠辣,注定难以再‘忠心’。
“这是沧澜军的虎符,烈儿,现在我正式把它交给你。”
萧渊将虎符放在萧烈手心,一双大手包裹着儿子的手掌缓缓合拢,“从今往后,你就是沧澜域的新王。”
“我——”
萧烈心情忐忑,曾经每天都幻想超越父亲的他,此刻似见到了一座遮风挡雨的大山轰然倒塌。
山外的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反而让他觉得压抑。
天高不能任鸟飞,海阔亦不能任鱼游。
“不要怀疑自己,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烈儿,一定可以的。”
沧澜王的气息越来越弱。
临终一刻,他让一双儿女都出去等待,只留下第九宫主在营帐中。
“阿娘。”
萧渊虚弱地喊了一声。
“嗯。”
这也是第九宫主第一次应了‘阿娘’这个称呼,她知道自己不该怨恨萧渊。
即使没有萧渊,问心蛊在身,当初她的女儿还是会离开。
“我死后,请您立即带走沁儿。”
萧渊道:“军中不太平了,烈儿有他必须要走的路,但沁儿可以远去,不必趟这浑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