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队伍终于抵达城市的东边,站上那堵堪称奇迹的古老城墙。
站在城墙顶端,众人眺望远方,视线投向浩瀚的陨石坑和那座无头雕像。
雕像仅存的手臂依旧高高伸向天空,仿佛想要触及那片虚无的天穹。
他们的目标,就藏在雕像下方的地下洞窟中。
泥沼中,一截断裂的石手静静躺在那里。线条细腻优美,但满是污泥的表面让它显得沧桑破败。
数千年前,这只石手坠落时撞破了洞窟的穹顶,留下了通往亡灵之主老巢的裂口。
克莱恩抬头,目光落在那尊身姿飘逸的雕像上。
几个月前,他们曾通过裂缝狼狈逃出地下墓穴,而今天,却不得不再次深入这片险地。
这一次,目标直指盘踞在中央墓室里的暴君,亡灵之主。
按以往规律来看,这家伙极有可能藏着最后一件碎片记忆,星之碎片。
只是这头第五类暴君,克莱恩心中暗叹,忍不住扫了眼露菲斯。
虽然早已见识过她的本事,但他依然不明白,她究竟计划如何对付这样一个怪物。
围拢在裂口周围的人们探头向下张望,黑暗深邃,丝丝凉意自洞口升起。
露菲斯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克莱恩身上,开口道:
“克莱恩,你的影子能去看看墓室的情况吗?”
他耸了耸肩,没有多说,影子自觉就从他脚下溜走,顺着泥沼一路爬向裂口。
影子无声无息地滑入洞窟,沿着那只石手,摇头晃脑地往里窥探。
墓室的景象依旧,堆积的人类骨骸形成一座小山,静静横亘在宽敞墓室中央。
只是……
无数红色藤蔓从骨堆中生长出来,一些细得如同发丝,一些又比人的躯干还粗壮。
藤蔓不止是盘绕在骨骸之间,更有一些已经穿透骨骼,从其中汲取养分。
亡灵之主的身躯深陷骨山之中。
与记忆中那个威风凛凛的暴君相比,此刻的它显得异常虚弱。
似乎遭遇了某种病态的侵蚀,力量被慢慢榨取,而身上的寄生藤蔓仍在不断啃噬它的生命力,将它拽向深渊。
克莱恩示意影子继续靠近,直到他发现了那个熟悉的小木盒。
木盒已经打开,里面空无一物。正是露菲斯先前交给卡斯特的那只盒子。
据刀疤青年所说,那只盒子凭空出现在他枕头上,旁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西山的字迹。
而这盒子里的东西,这株被命名为“噬骨藤”的植物,正是奇多的最后一项杰作,也将是她的巅峰之作。
克莱恩撤回影子,抬头看向露菲斯,半晌后终于开口,话语却让杰玛微微有了反应。
“暴君被奇多的藤蔓感染得很严重,状态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了。”
露菲斯微微点头,神情冷静如常:
“一旦我们进入墓室,它必然会发起攻击。但它的力量已经大幅衰退。配合黎明碎片的加持,我们的武器只要能伤到它,就有机会彻底击杀它。”
她环视众人,看着围在雕像阴影中的每一张面孔,点了点头,率先朝裂口走去:
“走吧。”
……
时隔小半年,克莱恩又一次要面对亡灵之主的怒火。
但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事情远比之前预想的要轻松。
他一直在变强,而那个曾经无法战胜的怪物,如今却如此羸弱。
有黎明王冠加持记忆,曾经的石圣,如今也成长为觉醒恶魔。
今天,参与猎杀这只暴君的,可不仅仅是他们几个。
但这场战斗依然不会轻松,他们要面对的,是第五类暴君——亡灵之主。
墓室中,亡灵之主的庞大身躯依然散发着滔天的压迫感。
那堆骨山周围,猎人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它,连连躲避暴君伸出的骨节手臂,寻找反击的机会。
凯伊在空中飞来飞去,提供支援,迅速将伤员带离战场。
亡灵之主的攻击相较从前明显弱了太多,软绵无力。
艾菲和石圣撑着重盾顶在最前面,偶尔能勉强挡下几次攻势。
卡斯特的幽绿长剑也能在它骨头上砍出硕大豁口。
西山找准时机,一锤砸下,将暴君的一条骨臂给生生卸下。日之碎片每一次敲击,都让亡灵之主发出一阵阵痛苦的低吼。
露菲斯的光辉圣剑斩在暴君的身躯上,每一剑都带出一股发苦的焦糊味。
然而,即便亡灵之主的攻击不复从前那般凌厉,它依然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
随着战斗的持续,队伍中不断有人负伤,甚至倒下。
漫长的鏖战后,亡灵之主身上的骨山终于崩塌、脱落。
它的核心显现出来,那是一团由无数头骨和凝固的血液组成的东西,透着十足惊恐、恶心、憎恶。
它垂死之际,克莱恩看到了核心里一只肥硕的白色蠕虫,蜷缩成球状。
就在这时,艾菲突然踏前一步,弓腰扭身。伴随着声嘶力竭的怒吼,她将手中的黄昏碎片猛然掷出!
那面据说承载着苍穹之重的圆盾,带着刺耳尖啸,直奔暴君的核心。
巨大的冲击声震彻整个墓室,盾牌从暴君身后穿出,带起的血雾和碎骨,连同那条蠕虫一起在墓室中炸开。
嵌入墙体的盾牌滑落,砸在地上,震得石板地面砰裂,大片蛛网纹扩散。
那座尸骨堆成的骨山陷入停滞,随之轻微地震颤一下。
暴君的身躯开始崩塌,骨骸一块接一块地脱落,直至彻底瓦解,化为一堆死寂。
墓室内一片死寂,众人呆呆地望着艾菲,眼中满是震惊与敬畏;有人甚至已经开始欢呼,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艾菲却没有流露出半点欣喜。她怔怔看向自己的双手,也不说话,似乎沉浸在某些回忆中。
克莱恩心中正纳闷,才忽然想起,艾菲曾经的狩猎小队,就是在这片地下墓穴中全数牺牲,骷髅军团、亦或眼前这头暴君。
艾菲别过头,躲避着众人的目光。
她缓缓举起一只手,紧握成拳,示意大家——碎片记忆已经到手。
星之碎片。
而这,也是最后一件。
…………
击杀亡灵之主后,露菲斯唤出永恒之焰为侥幸生还的人疗伤。
当他们再度穿过地下墓穴时,原本以为会遭遇大批阴魂不散的骷髅军团,却只看见漆黑甬道中横七竖八散落的枯骨。
许多骨架已开始风化,逐渐崩解成齑粉。
或许,亡灵之主陨落的瞬间,也带走了它麾下所有不死怪物的“生命”。
从坍塌的灯塔残骸中走出后,这支疲惫却坚韧的队伍踏上归途。
他们将返回光明城堡,度过最后一夜。
次日清晨,便与这座绝望之城彻底告别。
……
城堡最深处的一间昏暗房间里,七个人围着一张简陋木桌而坐。
克莱恩、露菲斯、凯西、卡斯特、艾菲、凯伊,以及西山,沉默地面对着桌面上摇曳微光的记忆灯笼。
城墙外的夜色深沉如墨,山脚废墟传来怪物断断续续的嘶吼,浪潮撞击城墙的轰鸣则带着漫长回音。
房间中,冷清的灯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或坚毅、或木然、或心事重重。
静默良久,没人开口,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后,克莱恩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打破了僵局。他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
“要不咱们快点儿?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行程,总有人想好好睡上一觉吧。”
他瞥了眼一旁的凯伊,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耸耸肩:
“不过从明天开始,每一天都不会轻松,所以,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直接开始吧。”
露菲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轻轻点头:
“……就按你说的,开始吧。”
话音刚落,七人同时召出了各自的碎片记忆。
克莱恩手中出现了两件武器,一把古朴的黝黑太刀,和一截幽暗似鬼魅的月光短匕。
西山手中是一柄线条优雅的战锤,锤头带有狭长尖刺。
艾菲手持一杆斑驳的青铜长矛,另一只手则抓着那面苍穹圆盾。
而露菲斯头顶凝聚出一截金属头带,正中央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宝石,散发着幽幽光辉。
七件碎片记忆,散发出各自独特的光晕:
黎明之碎片
青铜之碎片
黄昏之碎片
残夜之碎片
日光之碎片
月光之碎片
以及艾菲从亡灵之主那里夺来的最后一件星光之碎片,那是一件白色的短披风,晨雾般轻盈,在她肩后微微飘动。
大家都盯着自己手中的记忆,神色复杂,或惊叹、或怀疑,或不知所措。
沉默中,艾菲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略显干涩:
“那个,然后呢?该怎么用它们?”
露菲斯皱了皱眉,略一思索,沉声说道:
“……都靠近些。”
当七人齐聚一处时,异象突然显现。
克莱恩握着的两把武器微微发烫,残夜碎片与月光碎片都泛起朦胧、缥缈的光晕。
紧接着,其他碎片记忆也开始共鸣,虚幻的光芒在房间中交织,形成一张繁复光网。
七件碎片记忆缓缓升起,彼此的空灵丝线在半空中交错、融合,最终凝聚成七把泛着温润金属光泽的钥匙,每把钥匙上都刻有七颗细小星痕。
这是数千年前,七位传奇英雄立下誓言的具象化,是当年七位英雄用来封印大地深处吞噬一切的黑暗的誓言。
忽然,七把钥匙化作七道流光,分别飞向每个人的胸口。
克莱恩只觉那道流光冲入体内,化为一股滚烫的力量,随即融入暗影核心中。
随后,耳边响起了魔咒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你获得了誓约之钥」
这一刻,克莱恩遍体生寒,他对这个古老邪恶的誓言没半分好感,可又找不到拒绝的余地。
露菲斯看了看众人,沉默一瞬,轻声道: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
熹微晨光照亮了远方的地平线。
光明城堡那扇曾庇护、也曾吞噬无数人生命的厚重城门,最后一次为人类敞开。
数百人鱼贯而出,经过悬挂的颅骨,却无人再留意那些可怖的“装饰”。
这些日子以来的鲜血与牺牲,谁都不会忘记——哪怕摘走颅骨,也抹不去数不清的恨与痛。
走下高地,晨曦洒在废墟间,他们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拉长。
队伍所经之处,偶尔有怪物袭击,却转眼便被斩杀。
这些人并非手无寸铁的难民,而是一支由最精锐的梦想家们组成的队伍,或许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梦想家队伍。
他们一路劈开残垣断壁的阻碍,最终抵达了绝望之城的西侧边界。
当他们翻上古老的城墙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回望那座耸立在废墟中央的光明城堡,它的每一扇窗户此刻正涌出滚滚黑烟。
火光冲天而起,烈焰肆意吞噬白色石墙,炽热的高温甚至让坚硬的大理石崩裂融化。
塔楼崩塌,坠入翻滚的火海,整座城堡化为燃烧的废墟,仿佛被抛入了神明的熔炉中。
谁也没再开口。他们静静站着,看着熊熊烈火吞噬一切,燃烧的不仅是城堡,还有他们埋藏在心底的愤怒与痛苦。
烈火中,露菲斯的脸隐没在黎明光辉之后,她一言未发,只是静静伫立。
领主不曾下令放火烧毁,她甚至没有提过这样的想法,这是所有幸存者们共同做出的决定。
他们对这座在血与泪中庇护着他们的城堡怀着痛恨。
这里曾给过他们生存的机会,也让他们目睹或亲历无数黑暗与牺牲。
既然选择离开,那便让烈火漫天而起,将城堡彻底埋葬,把一切绝望与恐惧统统烧成灰烬。
这也很合适,整座绝望之城,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沦为废墟。
看着火舌**掉最后一抹尖顶,轮廓在扭曲、崩塌,大火与浓烟令它熠熠生辉。
人群望着它,默默转身,背对那座燃烧着的太阳,朝地平线的尽头走去。
在那里,天际的尽头,那里有座接天连地的塔,它很高很高,是世界的中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