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璟闻言转头,眼神瞬间与一道呼啸而来的箭矢对上,电光火石间,他仿佛看见了射出此箭之人的那双躲在暗处的漆黑眼睛。
游璟闭上了眼睛,这支箭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已避无可避。
“砰!”的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传来。
游璟睁开眼睛,发现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双手握着刀挡在前方,地面上还有被折成两半的箭矢。
“陆伯!”游璟的眼睛里爆发出惊喜。
陆管事回过头,冲他笑了笑,问道:“没事儿罢?”
“没事。”游璟摇摇头,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陆管事在这里,也就是说陆槐他们来了。
果然,他听见了侍卫们的欢呼声和远处浩浩荡荡的马蹄声,那声音如同绝境中的天籁,向他奔袭而来。
“游璟!”陆槐翻身下马,一把扶住他的肩膀,看见他另一侧的胳膊上的伤口,眉眼沉了沉,“你受伤了?”
“我没事。”游璟反抓住他的手腕,肃道:“两边的林子都有人,不能让他们跑了。”
陆槐看了一眼侧方,低声道:“魏郎将已经带人去追捕了,他们跑不了的。”
“那便好。”游璟的身子瞬间放松。
在陆槐等人来到的时候,箭矢已经不再射击,但给他们的打击却十分巨大,几乎是人人带伤。更有好些侍卫被射中要害,当场没了呼吸。
游璟见有人接管了那些番邦使节,忽然抓住陆槐的手腕,低声问道:“咱们的计划……”
陆槐看了一圈四周的人后,同样小声回道:“没来得及实施,这是个意外,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
游璟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庄青如带着夏乐并一个医官忙着给侍卫们处理伤口,喷出的鲜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裳,可他们却无瑕顾忌,利落地包扎好一个又一个伤口。
按道理来说这些伤者应该立即送回庄子里医治,但是好几个伤的重的稍微动弹一下便血流不止,经不起任何颠簸。
好在她来的时候听说有郎君可能受伤了,带来了不少止血药,勉强能先应付一下。
而陆槐等人则安排侍卫们抓紧时间清点伤亡,顺便与周少卿、游璟等人相互交代一番。
在得知那些昆仑奴藏在山洞里吃人之后,饶是陆槐都愣了许久,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从未想过真相会如此叫人意外。
“若非亲眼所见,某定不会相信。”周少卿叹息道,这位年过四询的忠臣良将这一晚上见到的东西比他前四十年看见的都要震惊。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郑二郎君的……大腿。”游璟语气艰涩道:“都快被烤焦了……侍卫吐了一波又一波才取下来。”
“那郑二郎君现在如何?”陆槐问道。
游璟努了努嘴,指着某个被侍卫们围住的人道:“他运气好,那箭射的高,他当时被两个侍卫抬着跑,倒是没有伤到,方才庄大夫检查了一下,准备先送回庄子医治。”
陆槐说不上来此时的心情,“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会在这那里?又为什么会吃人?”
周少卿摇摇头,“译人听不清,只听说是被逼迫的,但具体如何,得回去细细问询了。”
“好在还有两个活口,不然此事便死无对证了。”游璟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陆槐,“箭雨后面都集中在了番邦人的身上,使节们手中有武器,尚能自保,但那些昆仑奴却死伤惨烈,如今只剩下五个人了。”
这次被抓的昆仑奴一共有十四人,除了两个老的和四个小的之外,其他的都是青壮年,但现在老的都死了,小的也只剩下一个,青壮中也只有四个性命无忧。
这不得不让游璟多心,言语中也带了几分警惕之意。
周少卿听出来了,再次叹息道:“这天下之事非黑即白,哪里都有肮脏的地方,明哲保身才是正路。”
他混迹官场数十年,怎能看不出其中的关键?
旁的不说,这里是承王府名下的庄子,从发生这件事到现在,庄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人出面怎么都不正常。
或者说,已经有人出面了,只是出面的方式是他们意想不到的。
陆槐的名讳他也听说过,一个都水监少监平白跑到这里来,其中没有隐情他是万万不信的。
想到这里,周少卿语重心长道:“此事你们听某一句,莫要太计较,这查案捉凶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儿,咱们只回禀便是。”
陆槐道:“可我等已身如局中,怎能置身事外?”
“你们啊!就是太年轻。”此时的周少卿如同一个睿智的长辈,悉心教导道:“有些事不是想如何便如何的,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
陆槐和游璟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深沉。
“罢了罢了。”周少卿见说不动他们,无奈道:“你们就当某是老糊涂了,不过某提醒你们一句,你们若是想插手,得叫上你们的长辈,只有他们才能震慑的住那些牛头鬼蛇,才能护你们周全。”
陆槐和游璟叉手行礼,“多谢周少卿提点。”
周少卿摆摆手,背着手往一旁走去。
他并不是一个多事之人,只是从这两个人的眼中,他看出了曾经的、和自己一样的执着,他想起他也曾是一个无畏权势的少年郎。
只是岁月抹去了他的棱角,他从一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只会打嘴仗的鸿胪寺少卿。
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妥协呢?
……
一直到晨光微露,一行人才狼狈不堪地回到庄子里。
但庄青如却不能歇息,和其他两位医官替那些伤者医治,带来的药材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他们不得不派人去周边的村子里采买。
“庄大夫,你得来一下。”年轻的医官喊道。
庄青如给一个伤者包扎完毕,刚坐下来准备歇歇脚,听见有人叫她,她打起精神走了过去。
那医官压低嗓音道:“那位郑二郎君又出血了,听闻你善针灸之术,请您过去看看。”
庄青如想起那个大腿没了的郎君,一边为他的坚强而感叹,一边问道:“何博士怎么说?”
年轻医官道:“也没甚好法子,他的一条腿直接被砍断,当时没疼死已经算他命大了,过了这么久才被送来医治,伤口都烂了,何博士给他灌了麻沸汤,剜掉了里面的烂肉,又缝合了伤口,但时不时还会流血。”
“有烧起来吗?”庄青如又问道。
“烧了!一直烧着呢,能用的法子都用了,现在只能看他自己。”年轻医官道:“何博士一夜未眠,方才被人叫出去了,说是郑二郎君再出血便要我叫你帮忙针灸一下。”
他们三个医官各有所长,何博士和庄青如都是医科的,自己则是按摩科的,用药和针灸方面都不如他们两人。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伤者的院子里。
这里就是先前那位周郎君的住处,为了方便照看,几个受伤的郎君全都送来的这里,血腥味和药味弥漫了整个小院。
庄青如先是给郑二郎君止了血,又把了一下脉,立刻明白何博士说的不假,这个人的命未必能保住。
可眼前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用精贵的药吊着,希望他自己能挺过来。
庄青如并没有去看他的伤口,一则是对何博士的医术有信心,二则是她只要一看到伤口便想到那条丢失的腿被人给吃了的事。
虽然她曾听说过这样茹毛饮血之事,但真实发生在身边还是有些太吓人了。
“你在这里作甚?”带着些许怒气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庄青如转身看去,发现是那位周郎君。
眼前的周郎君不似之前的高傲,他的脑袋上绑着白色的绷带,漆黑的眼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别不说话。”周世炎大声道:“我记得你,你和崔度他们是一伙儿的。”
什么叫一伙儿的?这话说的真难听,庄青如道:“周郎君找某有事吗?”
周世炎蹙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他早便注意到她了,只是瞧见她在给郑二郎治病,才没有开口。
他忍着怒气道:“我问你,郑二怎么样了?他的腿能治好吗?”
庄青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道:“你不知道他的腿断了吗?”
“断了就再接上啊!”周世炎理所当然道:“你不是大夫吗?”
庄青如眨眨眼,再次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的腿怎么了?”
接连两次的反问让周世炎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他越过她 ,直接掀开郑二郎的被褥,喊道:“不是断了吗?你就……啊啊啊啊!”
腿没了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周世炎被吓得瘫软在地。
他虽然是个纨绔,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但他从来都是用棍棒教训人,从未直接见人没了的,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好兄弟。
“他的腿……他的腿……”周世炎哆哆嗦嗦道。
“没救了,那些番邦人抓住了他,砍断了他的腿……吃了。”庄青如尽量让自己说的不那么吓人。
“吃了……吃了……”周世炎的表情像是又回到了昨天回来的样子。
庄青如便道:“如果他能挺过今晚,应该就能醒来,不过,他醒来的精神可能不会好。”
依照她和何博士的判断以及郑二郎无意识的呻吟,他在腿被砍掉之后,应该没有直接昏过去,也就是说他很可能看见自己的腿被架起来烤,也很可能还看见自己的腿被那些昆仑奴啃食。
这个心里阴影可不是一般人能过的去的,郑二郎醒来,不疯估计也会傻。
周世炎听完庄青如的描述后,愣愣地看了郑二郎许久许久。
庄青如无声叹息,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默哀片刻,转身离去。
方才她好像听见外面有喧闹声,应该是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