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多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常以周本该是最开心的。
身为幼子的他与两位兄长年龄相差太大,平时少有能玩到一起的时候,如今总算有了同龄人。
奈何初次见面就被别人家的孩子秒成了渣渣,让他实在很难开心起来。小朋友凭他独有的直觉意识到,一切或许只是开始。
随着越殊入住州牧府,直觉应验了。
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先生在这个新来的小子面前笑开了花,语气何止温柔了十度;
成天督促自己功课、稍有懈怠就是竹笋炒肉的阿父,面对这小子却换了一副面孔,不是担心他过于用功累坏身体,就是叮嘱他小小年纪不要只顾学习,该劳逸结合,甚至特意嘱咐三个儿子好好关照小道长;
就连不耐烦带他这个跟屁虫一起玩耍的两位兄长,居然都与这小子颇有话题……
常以周迅速酸成了一颗柠檬。
小小年纪的他不懂“双标”这个词的存在,却深切见识到了人类的双标行为。
与此同时,强烈的危机感在年幼的他心头升起。待客之道他不懂,他只知道,披着四岁幼崽皮的大魔王闯入了他的家,他的先生、阿父、兄长,眼看都要被抢走啦!
常以周:QAQ
虽然仔细想想,那家伙确实了得……
常以周如听天书的内容,他一遍就能记住;常以周全靠莫大的毅力和对竹笋炒肉的恐惧才能做到不逃课,他却每天主动给自己加课,看些奇奇怪怪的道书和医书;常以周眼中超级厉害的两位兄长,只和他说过一回话,便忽略彼此间的年龄差距,将之视作年龄相当、甚至年长者来交流。
可是,可是……这也不是这可恶的家伙抢走他先生、阿父、还有两位兄长的理由!
戏很多的小朋友默默打响了保卫战。
然而,这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战役一次又一次无声无息结束,宣告他的败北。
这一日,再度遭遇亲爹的双标对待,保卫战再度败北的常以周一溜烟跑到小花园。
蹲在花丛一角,常以周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愤。他幽怨地伸出双手捧住肉嘟嘟的小脸,曾经听过的话本台词不知怎的就从这位六岁小朋友的口中冒了出来:“偌大州牧府,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
说罢,他幽幽叹了口气。
头顶倏然响起一声轻笑。
花丛里的常以周顿时像是一只被人发现的土拔鼠一样警觉地抬起头。目光看见来人,他婴儿肥的脸上,一双眼瞪得滚圆。
“——是你?!”
小朋友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破音。
“你都听到了?”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人偶般精致的男童,他一张小脸已经红成了番茄。
“不许到处乱说!”
下一刻,常以周凶巴巴开口,活像话本里阴谋败露之际威胁无辜者的阴险反派。
想到方才他的模样被阿父和两位兄长知晓,将会迎来怎样的满堂哄笑,六岁的常以周心头沉重,骤然体会到社死的感觉。
他啪地揪下一朵花,努力让脸上的表情变得超凶,再一次“冷酷”地威胁道:“今天这事传出去的话你就完了,听到没有?”
“……嗯嗯,听到了。”
越殊十分配合地点头。
……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他岂会与六岁的幼崽计较?才不是因为六岁幼崽故作凶巴巴威胁人的样子可爱又好笑呢。
越殊如此听话配合,反而令常以周瞪得滚圆的眼睛里生出浓重的狐疑。
没骗人吧?该不会反手去告状吧?
好像被敷衍了,又好像没有。
他仔仔细细打量越殊的脸色。却没能从这张缺乏血色的脸上看到他所以为的嘲笑。
更像是,更像是……
词汇量不足的六岁小朋友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中抠出了相似的表情。这不就是父兄看他时常有的微笑吗?
那是属于年长者的包容。
常以周:“???”
……我拿你当对手,你却想当我爹?
可不知为何,在这了然中隐含纵容的目光注视下,他腹中酝酿的狠话说不出来了。
他正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越殊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去放飞车,要一起吗?”
常以周:“什么飞车?”
嘴上好像满不在乎,小朋友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一听就知道是好玩的事!
“《抱朴子》有言:用枣心木为飞车,以牛革结环剑,以引其机。或存念作五蛇六龙三牛、交罡而乘之,上升四十里,名为太清。太清之中,其气甚■,能胜人也。”
身着袖珍道袍的男童背出道书上的一段话,简单总结道:“是会飞的小玩意。”
至于用道书来背书,倒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博学,只是方便解释飞车的出处而已。免得一介四岁孩童的奇思妙想毫无由来。
常以周的耳朵自动将大段解释的话过滤,只牢牢锁定了“会飞的小玩意”这一条。
他眼里瞬间亮起小星星。
越殊见状,微微一笑。
光幕中的寿数上限逼迫着越殊前进,他不可能为了照顾小朋友的心情而压低学习进度,却难免生出欺负幼崽的微妙错觉。万一给幼崽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岂不是罪过?
如此便有了他今日的举动。
用他前世的见识来看,所谓飞车,大概原理与竹蜻蜓差不多。简单易制又颇新奇,他动动嘴指导,州牧府下人就做了出来,用来哄没见过竹蜻蜓的小朋友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常以周一秒就将方才的幽怨抛之脑后,至于此前的种种设想,什么对手啦,什么保卫战啦,也统统忘了个干净。
他只欢呼一声,一把拉过越殊的手,就要小跑起来:“那还等什么?一起一起!”
他边跑边回头,脸上绽放出期待的笑容,却在看到身后男童的瞬间变作惊慌,脚下也是一个急刹车:“喂,你没事吧?!”
“……没事。”猝不及防被带着跑的越殊平复剧烈的心跳,脸色越发苍白如瓷。他微微摇头,“只是方才跑得稍急了些。”
常以周顿时嘟囔了一句“好险”。
他终于想起此前阿父嘱托他们关照这位小道长时曾说过小道长身体不好,也想起对方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事实。直到此时,常以周终于对此有了实感。
他不由撇撇嘴:“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嘛……”
嘴上如此嘀咕着,他的身体却诚实地改跑为走,边走边不忘悄悄去看越殊的脸色。
这幅作态被越殊看在眼里,他轻声宽慰道:“无需担心。我只是体虚而已。”
“好了好了,谁担心你啊!”常以周被戳中心思,感觉很不好意思,他哼哼两声,抬高嗓门催促起来,“你说的飞车呢?”
回应他的是越殊的轻轻一笑。
不多时,两架“飞车”歪歪扭扭从花园半空升起,在温柔的春风中,它们扶摇而上,承载着小孩子小小的惊喜与欢笑。
飞车下方,是两张仰望的小脸。
这一刻,他们的神情如出一辙。
两人不厌其烦地玩了一个下午。
当然,越殊自诩只是陪玩而已。
成熟如他绝对没有喜欢小朋友的玩具。
而人与人之间,有时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只是简单相处一回,就足以消弥隔阂。
小孩子之间尤其如此。
他们简单的世界中不存在成年人的算计。只是你伸出友谊之手,而我握上去罢了。
直至晡时,越殊与常以周道别。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互称小名的地步。
州牧府很大,两人各有各的院子,除了少数特殊的日子,府中人一起用膳,平时吃住都是分开。况且越殊用的还是药膳,是清虚道人根据他的身体情况特意制定的。
“药膳?长生要喝苦苦的药汁吗?”
第一次从越殊口中听闻此事的常以周“咦”了一声,五官几乎拧作一团。仿佛吃到药膳的是他,他感同身受地苦了脸。
“生病的感觉很不好。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生过一场很重的病,喝了好多好多苦药汁……我闹着不喝,但阿父说不喝药就好不了,不能跑也不能跳……”
六岁的小朋友一本正经说起小时侯着实有些好笑,但他郑重的神色令人无法不回以同样的郑重。似乎如此才不负这份心意。
分开之前,他像个合格的兄长一样,拍拍越殊的肩,认真叮嘱小他两岁的新朋友:
“你要好好喝药,快些好起来哦。”
“……我知道了。”
有朝一日居然被六岁的小朋友叮嘱了……越殊无奈地牵起唇角,哭笑不得地应了。
常以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下午,他对越殊观感大变。
像个沉稳的大人一样将双手背在身后,他沉稳地举步离开。才转过身,一双圆圆的眼睛已是忍不住弯起,嘴角也翘了起来。
走出几步,他再也忍不住蹦哒两下。
……为人兄长的感觉真不赖!
突然明白长生为何想给他当爹了……
嗯,换他他也想!
·
越殊对小朋友的野望一无所知。
他的心情同样极好。
别问,问就是达成了与小朋友缓和关系的目的。绝对不是因为飞车玩得不亦乐乎。
哪怕始终不变的寿命上限都不能影响这份好心情。毕竟他从来不是为活着而活着。
[真名:越殊]
[魂能:7]
[寿数:10]
[备注:短命鬼也有春天,但不长。]
例行唤出光幕一看,果然各项数据毫无改变。唯有最后一行备注并非从始至终一成不变,反而会因为越殊所遇到的时事变化而变化,或许关键时刻就能起到指引作用,因此他每天都会将之召出来一观。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需要忍受备注的毒舌。
某种程度上而言很锻炼心态。
譬如当下戳在眼前的这行字。越殊还不至于将“春天”浅薄地理解为情爱意象。其言下之意分明是“短命鬼的好日子不会长久”。看在不知情者眼中,简直形同诅咒。
越殊不由沉默了:“……”
这破金手指,还有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