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巨鹰一前一后落在飞艇塔顶端,帕帕拉尔人急匆匆从鞍座上跳下来,看向四周。
而方鸻慢他一步,抓着鞍座把手爬下鹰背,打量四周环境才发现塔上的守卫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东一个西一个到处都是。他从其中一个守卫身边捡起一把匕首——那是夜莺小姐的,而旁边的卫兵被砸晕了过去,方鸻几乎可以想象对方被爱丽莎转过匕首柄一击砸晕的样子。
不远处还倒着另一个卫兵,战斗显然已经发生了一阵了。
那些倒在地上的守卫大多带着造型夸张的勃艮第盔,帽檐上方是一个橡荫家族的徽记——枝叶繁茂的橡树扎根丘陵,树干中央嵌有一枚金色的橡实。
看起来爱丽莎她们留了手,或许是不想与当地的领主闹得太僵,又或者开战时她们已经意识到了沃特·石丘等人才是幕后黑手。
“她们在下面,团长大人,”姬塔在鞍座上对他说道,“飞艇塔内有魔法波动。”
方鸻点点头,带着帕帕拉尔人向楼梯方向走去。
姬塔从鞍座上爬了起来,莲·奎雅·阿尔莎娜公主在一旁伸手试图扶她一下,但博物学者小姐摇了摇头,捧起自己的魔导书,坐在鞍座上往下一跳。
一阵旋风托住她,让她落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立了起来。
精灵公主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
几人穿过楼梯来到塔楼的下一层,这里同样空无一人——工作人员早已逃走,卫兵昏迷在各处。他们继续向下走时,方鸻便听到一阵交战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在大厅中,猫人小姐妲利尔和梅伊已经大致上结束了战斗。
她们正用剑刃和戟尖的钝面一个一个地将那些仍然能爬起来的护卫敲晕,直到彻底制服他们,才腾出手来看向箱子与爱丽莎那边。
而在那里,沃特·石丘的一众护卫在负隅顽抗,后者带着人逃到这里,以为凭借人数优势可以轻松控制飞艇塔,但他显然错估了一切。
最后逃亡变成了一场自投罗网.
他的一众护卫显然并不是箱子与爱丽莎的对手,手持魔剑的少年与神出鬼没的夜莺小姐像是两道鬼魅的影子一样在人群之间穿梭。
不过几息之间,又倒下去了几个人。
沃特·石丘正躲在仓库上方的金属格栅走道上,方鸻向那个方向看去,才发现对方即便是在帕帕拉尔人中也算得上身材矮小。
此人衣着体面此刻却又十分狼狈,有一双狡黠的黄色眼睛,皮肤呈浅褐色,带有微弱的绿色光泽,鼻子小巧而扁平。
这些原本看来普普通通的特征,强行凑到这个人身上却是丑陋至极。
“沃特·石丘!”
帕帕拉尔人看到对方大叫一声,让对方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前者举起手中的十字弓,一矢射了出去,弩矢击中那山领主的帽子,将它咚一声钉在后面的墙上。
将对方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方鸻看到这一幕才放下手去,帕克想要杀了对方在这个距离上几乎不可能会失手。
“公主殿下……”坐在地上的沃特·石丘却一眼认出方鸻身边的精灵少女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慌张地喊道,“快拦住这些人,这些家伙……”
他忽然之间想到什么,面色一白,闭上了嘴。
姬塔看到这一幕不由轻轻一挑眉,她在背后小声提醒方鸻道:“团长大人,这个人显然知道阿尔莎娜公主和我们是一起的。”
方鸻点了点头。
但莲一脸冰冷地看着对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带走圣白树心,沃特?”
“圣白树心?”沃特·石丘瞪大了眼睛,装作无辜地狡辩道:“不不不,我没有带走圣白树心,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公主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爱丽莎发现方鸻等人出现之后,立刻停了下来,并一把抓住一旁的箱子将后者拽了回来。
“别管那个女人,我们继续上。”格温德斯正大声说道。
然而箱子这时已经看到了方鸻,立刻收剑回鞘,令后半句话也戛然而止。
“你这混——”
箱子向方鸻点了点头,虽然这个点头本身毫无含义,然后他双手环抱魔剑走到一旁,拉上风帽一言不发装起了高冷。
莲看着沃特·石丘开口道:“那圣白树心只不过是一个信标,真正的作用是上面附着的魔法,沃特,你不会不清楚精灵廷特有的追踪魔法,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会找到你?”
沃特·石丘悚然而惊,下意识拍了拍衣服上,像是上面附着一条毒蛇,想要将之抖下去一样。
但他忽然之间反应过来,手上的动作一僵,他一边抬起头来,面色很差地看向众人:“你诈我,那上面根本没有法术……”
这位山领主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方鸻不由意外地看了一旁的精灵少女一眼,她看起来一板一眼的,但没想到也有骗人的时候。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身份,她骗起人来才格外有说服力,以至于连沃特·石丘这样的人都第一时间中了这位公主殿下的圈套。
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得小心一点,要是这位公主殿下哪一天对自己用这个计策,他会不会中招?。
只是被拆穿之后,沃特·石丘反而没那么慌张了,甚至得意地一笑:“所以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公主殿下,不就是一枚圣白树心么,你还能拿它审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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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冷冰冰地道:“交代你背后的那些人,沃特,你们害死了一个独角兽少女,你清楚圣女会与我之间的关系。”
“你可没资格让我交代什么,”沃特·石丘打断她,“莲·奎雅·阿尔莎娜公主,你不过是埃尔瑟兰的女儿罢了。即便是那位精灵王亲自到场,也不能如此对我说话。这已经不是六百年前的时代了,耀光王廷统治银风港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
这位修养很好的公主殿下大约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白皙的脸上不由浮上一抹红晕,咬了咬牙正要拔出率光之剑。
但方鸻先一步拦住了她,对沃特·石丘摇了摇头:“我们代表的可不是精灵廷。”
“喔?那你们代表的是谁?”沃特·石丘趾高气昂地道。
方鸻懒得和这家伙废话,回过头对帕帕拉尔人说道:“帕克,教会他怎么说话。”
“我从来没觉得你这么顺眼过。”
帕克说了一句,双手快速转动绞盘,举起十字弓瞄准了对方,“早就想给这该死的混球一点教训了!”
沃特·石丘看到这一幕吓得头发都差点立了起来,尖叫道:“拦住他!”
但他的护卫显然不可能赶得及,何况夜莺小姐和箱子还在一旁盯着他们呢。
这位山领主吓得转身就逃,但一支弩矢已经后发先至,发出破空之声穿过他的外套,又咚一声将他外套钉在墙上。
巨大的力道扯得这位领主大人摔了个马趴。
他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时间涕泪横流,愤怒地嚷嚷道:
“阿尔莎娜……你父王会知道这一切,至于你们其他人,我发誓你们会上绞架!”
但威胁这种东西,多了也就不灵了,方鸻对帕帕拉尔人下令道:“瞄准他的喉咙。”
帕克心领神会将魔导十字弓往地上一插,自动展开成一张弩炮,他操纵十字弓瞄准了对方。
沃特·石丘吓得一个激灵,声音戛然而止,连忙比划着一双小短手:“不不,别动手,各位,这只是一个误会……”
帕帕拉尔人往地上呸了一口,这么个垃圾玩意儿还想对艾娜有企图?
方鸻并不作答,只对一旁的精灵公主道:“公主殿下,对于这种人,你用他熟悉的那套规则对付他没用,他比你更了解规则,有恃无恐,就是你父王对他也没什么威慑力。”
“有时候,更直接有效的手段更有用一些。”
莲·奎雅·阿尔莎娜有些解气地看着这一幕,这才认真地点了点头,“受教了,艾德先生。”
“说吧,”帕帕拉尔人已经向对方开了口,“你这混球背后有什么阴谋?”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魔导十字弓。“小心一点,说不定我手一抖,你的胳膊或者腿可就要没有一只了,让你见识见识夜莺之王的厉害。”
沃特·石丘也没心情去考虑为什么夜莺之王会用十字弓射手的技能了,他连忙解释道:“不,不是我,这是一个误会,我只是顺带帮他们拿走那树心而已,是他们,他们要对付尼尼梅尔——”
他正要说话,忽然之间他怀中一枚宝石滚落了下来。
那枚紫锂辉石像是具有生命一样自己弹跳到了金属栅格上,然后微微一亮飞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
接着,一个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各位恐怕误会了一件事,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阴谋,”
精灵公主不由微微一怔,先看向四周,最后目光锁定在沃特·石丘面前那枚光芒浮动的水晶之上。
而方鸻立刻意识到那本质是一个传讯水晶,两界通讯中断的现在,对方一定就在这附近。
只是他刚拿出发条妖精,就被水晶之中的声音警告道:“我可是看到你的小动作了,艾德先生,如果各位希望这次交谈正常进行下去,就请放下这些小把戏。”
看来对方能观察到大厅之中的一切。
他也知道自己是谁。
方鸻立刻意识到这两点,他只好丢掉手中的发条妖精,虽然有心想和外面的崔希丝传个信,但想来对方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阁下是谁?”他只好开口问。
声音答道:“我是谁不重要,你们也很清楚从我这里得不到答案,所以何必问这些多此一举的问题。”
“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不妨直入主题,谈谈各位各自的目的是什么,说不定我们还有合作的余地。”
梅伊摇了摇头:“可我们不会和杀人凶手合作。”。
“那可不一定,梅伊·弗罗斯特小姐,我们的目的说不定是一致的。你们想要救下那位圣女冕下,而莲·奎雅·阿尔莎娜公主想要平息树灾,正好我们的目的也是如此——”
那个声音有些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莲冷冰冰地质问道:“你们的目的是?”
那声音有些低沉,圆滑,但除此之外却听不出明显的特点:
“沃特·石丘先生不是告诉你们了么,我们的目的是对付尼尼梅尔,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皆是铲除凋亡之灾。”
“对付尼尼梅尔?”方鸻问道。
“是的,圣白树心只是第一步,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彻底结束这场灾难。”
“如何做到?”
那个声音道:“圣树与灰枝只是一体两面,凋亡之灾不过是因为双子女神之中的一位殒落,导致凋亡的领域不复存在,从而让林中的阴影不可抑制地蔓延,因此那并不是苏生之死,而是凋亡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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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之灾从不是一场‘死疫’,而是有关于繁茂的‘生之灾’,因为死亡不复存在了,因此过度生长才成为了一场灾难——当圣树蔓生灰枝,虫害随之而来,一切就像是一场有关于圣树的癌症。”
“而灰枝,不过这巨树的肿瘤——”
“所以圣女会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毫无价值,因为你们的职责是守护圣树、修剪枝丫,可在这样一场灾难之中,园丁成为不了医生。”
精灵公主皱着眉头,并不认同:“那你们呢,你们又如何办到?”
“我不是说过么,林中的灾病不在于生死,而在于凋亡之殁,所以最简单的方式是让一切恢复平衡。”
“而要想让凋亡恢复平衡,林中之影的女士就必须复生,我们当然办不到复活一位神只,可光海之中逸散的神职是无主的——”
博物学者小姐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们要创造一位神,去褫夺凋亡女士的神职?你们疯了,这样事从没人成功过。”
“但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声音从容不迫地说道,“丹特维尔灰域的复苏其实就是一次小小的实验,只是我没想到会引来星辰之环的注意,不过也算歪打正着,让我们发现了一些真正有意思的事。”
莲·奎雅·阿尔莎娜却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银色的眼眸之间先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即又被愤怒彻底点燃。她声音微微颤抖、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你们……用她们干了什么?”
那声音轻描淡写地答道:“我记得我也说过——圣树与灰枝本就一体,就像是生与死如影随形。”
“而独角兽少女们得到了森林的恩惠,象征着它繁茂的那一面,她们获得了艾梅雅女士神力的一部分,因此自然也一样能受到另一位女士的青睐,所以答案不是很明显了么?”
精灵公主微微颤抖着。
她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也全然不觉,咬着牙道:“所以除了琳瑟雅之外……你们还谋害了多少独角兽少女?”
“记不清了,她们来自于各个地区,拉文瑞尔或者莎艮一带,以及那座被亚沙之痕毁灭的城市,或许正因为见过灾难,所以她们才不愿意见到同样的灾祸再一次重演。她们中有人是自愿的、也有人是你们的人送到我们手上的,还有一些是类似于琳瑟雅小姐这样的情况,机缘巧合。”
“但这不就是独角兽少女存在的意义么,你们不是要守护这片土地么,我告诉她们作为园丁无法拯救圣树,于是她们就选择了牺牲自我。”
精灵少女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她们从未有过真正的选择!她们为了保护他人挺身而出,奉献自己,是因为她们想要守护这一切,但绝不是沦为你们阴谋与欺骗的牺牲品——”
“机缘巧合……你们先谋划了对于调查团的袭击,又残忍杀害了一位无辜少女,杀死了前往丹特维尔的先遣队所有成员,你说,你们的目的与我们是一致的?”
她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我们和你根本不一致。”
“所以阿尔莎娜公主,难道你在意的是这个,可我更在意的是结果——如何去解决这场灾难?”
那声音道:“请问公主殿下看过在洛安希尔、芬莎多一带聚集的难民么,至于拉文瑞尔的情况更甚。灾害发生的时间尚短,只要我们及时将它扼杀在源头,那么更进一步的惨剧就不会发生。”
莲回答:“圣女会本就是为此而生的。”
“不,圣女会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告诉其他人等待,可他们要等待多久呢?十年,十五年?你知道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饥馑、战争、疫病,你知道多少人会死在这场灾难之中,这片土地又会承受多少代价?”
“他们都是因你的天真而死,因你作出的决定而死,为什么呢?就因为琳瑟雅、梅瑞尔小姐是你身边的人,她们是独角兽少女,所以你更钟爱她们?”
声音讥讽道:“可其他人呢,他们只是冷冰冰的数字?可我不这么看,那些数字背后都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人,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他们是谁人的丈夫,谁人的妻子,谁人的父亲与谁人的孩子。”
“亲爱的公主殿下,去看看那些难民的眼睛,这些人来自于芬沙多、洛安希尔,甚至更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去告诉他们你的决定。”
莲·奎雅·阿尔莎娜看着那水晶——不,并不是那样的,她想。
她心中有说不出的理由,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声音明显看出了她的犹豫:“你犹豫了,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不,我没有。”
“你当然有——”
它又理所当然地说下去:“我们本质上都是政治动物,而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要学会看得长远,过于天真只会害了你身边的人。天平的两端都是一样的死亡,并不存在谁比谁更高贵这样的事,只是你是选择爱惜羽毛,毫无价值的自我感动,还是去解决这个麻烦?”
精灵少女咬了咬唇瓣。
然而方鸻挡在了她面前,他同样并不认同对方的话,凋亡之灾真的是双子女神之中的一位殒落导致的么?
罗曼女士告诉他,欧林正神之中有一位神只逝去了,但那是命运的少女伊莲。事实上他可以直观感受到这一点,命运织线正变得晦暗不清,而除了圣谜会之外,所有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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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一位神陨落最直观的影响,它们会先从存在性上消失,领域与神职崩解之后,才从光海之中诞生一位执掌它们的新神。
在这个过程当中神职与领域会发生分解与重组,新生的神的头衔与身份可能与过去的那一位截然不同。
就像罗曼女士认为新生的娜迦之神会失去风暴神力一样。
但绝不会像是凋亡女士这样,人人都把凋亡之亡挂在嘴边。
不过‘死疫’存在肯定说明凋亡的领域正发生了一些什么,然而那真正的原因还有待调查,而不是轻易去下结论。
诚然,承担责任固然重要——可这也并不意味着一切。
更不意味着一些人可以掌管另一些人的命运,替他人作出决定。
何况对方的话语之中存在一个严重的逻辑陷阱,那就是先默认他们的计划一定是正确的。
可如若不是呢?
如果那个方法存在的根基都是错的,那么这些人或许不过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罢了。
可对方如此信誓旦旦,若圣女会的方式只是有待改进,而这些人的计划一旦失败,因此而死的人又会如何呢?
人们并不能因而复生。
方鸻回过头,轻声对精灵公主说道:“别听他的,这不过是强盗逻辑。”
莲·奎雅·阿尔莎娜咬着唇轻点了一下头。
那声音在黑暗中轻笑,显得并不意外:“是么?那么艾德先生又有何指教呢?”
方鸻终于抬眼看向那悬浮的水晶,目光冷静且坚定,正缓缓开口:“我的问题很简单——那么,你又如何证明自己是对的?”
那个声音明显沉默了。
……